九鸾

大夫人冷冷一笑，趁胜追击道：“依我看，倒不必把罪过都推到下人们身上，孩子教不好，首先还是我们做长辈的责任。说起来，我倒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这样吧，既然钟妹妹你家务繁忙，三姐儿的事情不如就交给我，我来管教好了。她年纪还小，还能纠正得过来，过两年，保准又是一个知书达理、秉性恭顺的好姑娘，这样将来嫁人也能嫁个好人家儿不是？”
二姨娘顿时心中一震，抬头看着大夫人，刚要说话，却又被大夫人抢了去，不阴不阳地说道：“钟妹妹该不是不愿意吧？要说这陈家的子女，都是我的孩子，本就该跟在我身边，由我教养才对。不过考虑到孩子们若是还有生母在的，总不好让至亲血缘疏远了，这才开了恩留在你们身边，这是老爷和我的恩典，并不是规矩。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以为我会教坏了三姐儿？”
二姨娘只觉得口中发苦，再一次深刻体验到为人妾室的辛酸。平日里就算有再多的甜言蜜语又如何？毕竟不是人家的正室夫人，只一句“规矩”就能被压得死死的，根本无法挣扎。
想到这里，眼中不禁便是一阵酸涩。
不过她从来就不是那软弱的性子，眨了眨眼睛，挥去了眼中的泪意，便又振作起精神说道：“能够让姐姐教育三姐儿，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妹妹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怕累着了姐姐，回头老爷又该教训我了。”
听到“老爷”这两个字，大夫人不由狠狠地咬了咬牙，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声音说道：“妹妹太客气了，这么点小事。说什么累不累的。”
却还是硬要将三娘子拿捏在手心里。
二姨娘不禁便有些恼怒，但她城府一向深沉。终于还是忍下了，干脆地说道：“既如此，那妹妹就厚颜，劳烦姐姐了！三姐儿如今被人教唆坏了，想来跟在姐姐身边，姐姐家学渊源深厚，定能将她纠正过来，恢复那贤良淑德的性子才是！”
“姨娘……”三娘子顿时傻眼了。
她怎么也不明白，不过就是说了九娘子几句。怎么就变成了自己生母和嫡母之间的角力，而且自己还因此落入了大夫人的手中？
以大夫人的手段，让她来“教养”自己，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姨娘该不会是糊涂了吧？
她不禁满心的焦急。也不管二姨娘看不看得见。拼命就给她使眼色。
九娘子却低着头，暗地里撇了撇嘴。
三娘子何曾贤良淑德过？既然从未跟这四个字扯上过关系，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恢复不恢复的。
大夫人却是心情舒畅。难得看到二姨娘如此吃瘪，又将三娘子捏在了手心里，说是教养，还不就是任她为所欲为？她要真能将三娘子教好了那才有鬼！
“好了好了，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妹妹快请起吧。”她笑着说道。也乐得显示出自己的宽容大量来。
二姨娘并不矫情，站起身来。神情淡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放在心上。
三娘子无论如何，总是陈启郡最宠爱的女儿，就算让大夫人去“教养”她，可只要陈启郡一句话，那位正室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口头上占占便宜而已，三娘子吃亏不了的！
她一瞟眼，顿时那个挑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映入了眼帘。她的眼神一凝，便显现出几分狰狞来，冷声说道：“姐姐，既然三姐儿已经罚了，那咱们是不是该来说说九姐儿了？所谓无风不起浪，若是她自个儿行得正、坐得直，又怎会弄出那样的误会，让三姐儿口不择言？”
大夫人不由一愣，也看向九娘子。
按说此事九娘子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既然处理了三娘子，就不该放过九娘子。可九娘子乃是她的智囊，方才还是多亏了她的主意才能够反败为胜，让二姨娘吃了大亏。大夫人再是心胸狭隘，也知道不能随意处置了九娘子，冷了别人的心。
二姨娘便在一旁冷笑，看这对名义上的母女会怎么吃下这个哑巴亏。
九娘子暗叹了口气，倒也洒脱，径自站起身走到前方跪下，脆生生说道：“母亲，女儿并未与任何男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那位梁少爷也是当日在马尚书府中见过一面而已。梁少爷性情温良，不在乎女儿是个小小的庶女，愿意折节下交。只是女儿却不敢接受这番好意，男女有别，女儿还是知道的。”
不卑不亢说完这番话，还没等二姨娘插嘴，她便又话锋一转，说道：“但毕竟女儿与别家男子私下见面确实不该，是女儿的错。因此女儿自请抄写《女诫》一百遍作为惩罚，也是让女儿牢牢记住女儿家的规矩，时时自省己身，不要做出什么出轨的事情来。女儿一片诚心，还望母亲恩准。”
说完，便磕了头下去。
大夫人当即便笑了开来。
看了一眼二姨娘铁青的脸，她和颜悦色地对九娘子说道：“你这孩子，何必这么认真呢？你与梁少爷都还未成年，私底下一起玩也不是不可以的，不必忌讳太多。依我看，倒不必这么处罚自己了。”
九娘子却道：“母亲，您平日里就教诲女儿一定要守规矩、懂分寸，女儿不敢或忘，但却一时不查还是做了错事。做错了就该处罚，否则母亲以后也不好教训其他人，母亲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知道错了，心甘情愿接受惩处。”
大夫人笑得眉眼俱开，连声说道：“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这么办吧。不过这一百遍的《女诫》倒也不必急着写完，就给你三个月的期限吧。三个月后再交就是。”
三个月一百遍《女诫》吗？倒也不是什么很艰巨的任务。
九娘子暗地里一笑，面上却毕恭毕敬地说道：“女儿谢母亲怜惜。”
二姨娘见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就这样把这件事略了过去，轻描淡写，几乎没造成任何影响，不由几乎咬碎了银牙。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九娘子，讥嘲地说道：“不愧是姐姐，果然将九姐儿‘教养’得无比出色，如今看来，三姐儿倒是个有福的人了，能够跟着姐姐学规矩。”
九娘子低眉敛目，一言不发，又是那副闷声发大财的模样，让二姨娘满腹的怨气竟是一点都发不出来。
大夫人心中得意，对九娘子便又格外亲近了几分。
含着一肚子气，二姨娘离开了正院。她要在晚上赶紧给陈启郡吹吹枕头风，让他多关照一些三娘子。如今看来，大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三娘子落在她手里，怕是不会太好过了。
只是原本一直吃瘪，斗不过自己的大夫人，为何这一年多来却会屡屡占了上风？难道是突然开窍了？
不期然，她的眼前便闪过一张稚嫩的脸。
却说正院里的主子们用了晚膳，大夫人今天大胜二姨娘，心情愉快，又留了姑娘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让她们都散了。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各处的丫鬟婆子们急忙点上了灯，香茹等贴身丫鬟们更是人手一个灯笼在前方照明，服侍着自己的主人往回走去。
九娘子照例跟六娘子、八娘子走在一块儿，来到西跨院儿，按说该告别了，六娘子却暗地里捏了捏九娘子的手。
九娘子一愣，便听六娘子说道：“九妹妹今儿个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呢！如此敢作敢当，便是女中豪杰也不过如此了。只是妹妹以后可要受苦了，一百遍的《女诫》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写字去吧。”
八娘子不疑有他，便也赶紧说道：“是啊，九妹妹，你怎么就这么老实呢？母亲都没说要罚你，你倒好，自个儿先认了！这下吃到苦头了吧？”然后一副大人样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九娘子不禁哭笑不得，心中却又觉得暖洋洋的，便笑着说道：“多谢两位姐姐为我担心，不过不要紧，我能应付的。母亲只要我三个月写好就行了，应该不会很困难，放心吧。”
六娘子抿嘴一笑，便拉着八娘子走了。
九娘子也笑了笑，转身走进院子里，回到正房，却不忙着卸妆洗漱，只让青黛铺开了纸墨，真就开始抄写起来。
青黛等人莫名其妙，待悄悄拉了香茹到一旁问了，这才知道原委。
董妈妈就不由得着了急。
“姑娘，您也是，大奶奶还没说要处罚您呢，您怎么就自个儿认了呢？本就是三姑娘的错，您做什么要跟她一块儿受苦？”她不由抱怨道。
这番话倒是跟八娘子说的一模一样，九娘子不禁好笑。
她一边蘸了墨，漫不经心地写着，一边笑着说道：“别担心，妈妈，吃亏就是占便宜，别看我如今好像是吃了亏，这其中的好处可大着呢，你就放心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