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含莺霍然回头,历喝一声。
“云依。”
云依充耳不闻,直直撞向门板。凤含莺一出声便追了过去,与此同时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住手…”
暴怒的云裔闯了进来,云依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撞得向后倒。这一倒,就倒在了追上来的凤含莺身上。
“啊…”
凤含莺闷哼痛呼,“肚子好痛…孩子…”
“小莺。”
云裔震惊的表情僵在脸上,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尽,而后身影一闪将呆在原地的云依推开。
“你滚。”
他将凤含莺抱起来,冷不防眼睛瞥到地上的一滩血,面色惨白如雪。
凤含莺疼得面色扭曲发白,死死的抓着云裔的袖子。
“花和尚,救…救我们的…孩子…”
云裔陡然回过神来,急急的抱着她往床边走。
“孩子不会有事的,小莺,你坚持住,孩子一定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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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佛山。
颜家素来比较严谨而严肃,便是过年也谈不上热闹,丫鬟们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颜家现在没了掌权人,大长老被颜诺给重创,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这一次就算好了估计也元气大伤了。颜老爷子被凤君华给抓了,颜诺又还没有回来。一切大小事务,自然就交由颜如玉这个七小姐来打理。
当然,现在颜家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儿,大不了就是商议该怎么救颜老爷子出来。
收到山下传来的消息,颜如玉笑了。贴身丫鬟山芝沏了茶端过来。
“小姐,您说这顺亲王妃这一胎能保住么?”
颜如玉抿了口茶,脑海中响起洛水兮曾说过的话。
“挑拨离间阴谋背叛算不得什么,我要的是他们离心,云裔和凤含莺。”她嘴角带三分笑意,眼神清冷如雪,带着万事掌控于胸的高深莫测。“我很想知道,当亲妹妹和自己所爱的人以及自己的孩子之间发生矛盾,云裔会怎样选择?不过无论他怎么选,都得失去,最后的结果必定是他痛不欲生。云依因妒生恨,但仅仅只是针对凤君华。要她对自己的家人出手,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然你以为我将她放在墓穴里那几个月是为什么?云墨可以花半年挖一个地道只为某一次逃生,可以花十多年准备夺城陷两国危机。我为什么不可以花一年的时间让一个心怀妒恨的小丫头渐渐懂得这世间的阴暗和阴谋呢?她心软,不过就是放不下亲情,也就是说她还不够绝情。我让她回去,便是要断了她最后的善念。”
颜如玉紧抿着唇瓣,眸光里折射出几分亮光来,她不得不佩服洛水兮的心机与手段。
云依再怎么心怀妒恨终究是长在闺阁里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很有可能将她从罪恶的边缘拉回去。
洛水兮便料定了凤含莺会疾言厉色实则唤醒云依心中柔软因此愧疚,所以早在云依下山之前,她便按照洛水兮之前的计策,让人不停的在云依耳边说那些话,让她痛苦让她悔恨让她愧疚,然后在动容的时候又给予她最深沉的一击,让她绝望而彻底生恨。让她知道,早在她离开东越的时候,她的家族便已经抛弃了她,她才能放下心中最后的留恋彻底叛国归随她们。
云依不相信从小疼爱自己的父兄会抛弃自己,那么洛水兮就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
让她亲眼看看,如果让她回去,云裔还会不会原谅她?当她和凤含莺之间发生了冲突,她哥哥会保谁?
云依对云裔认错罚跪,云裔没有心软,已经让原本因为洛水兮刻意的训练而有些阴暗的云依心中的坚持也皴裂开来,换句话说,她已经开始心冷了。所以后面在面对凤含莺疾言厉色的怒骂之时心中只会麻木冷笑,装作自杀也不过是引凤含莺的局而已。
云裔亲眼见到这一幕,必定对云依彻底失望痛心,再也不会原谅这个妹妹。云依没了任何依靠,心中最后的亏负歉疚也会化为虚无。
所以无论那个孩子保不保得住,云裔一定会惩罚云依,云依也会死心。从今以后,这世上便没有东越的欣悦郡主了。
洛水兮重生一世,她自然了解云裔有多宠爱这个亲妹妹。
而如今,她们的目的便快要达到了。
“少爷还在雪山?”
山芝点点头,“没看到少爷下山。”
颜如玉放下茶杯,又问:“大长老还没醒过来么?”
山芝摇头,目头叹息之色。
“少爷这次下手太狠,大长老只怕要躺几个月了。”
颜如玉轻哼了声,淡淡道:“他这次可真是不留情面,大长老算是废了。”
山芝垂头不语。
过了会儿,颜如玉才又道:“颜家从不需要无用的人。”
山芝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道:“小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颜如玉站了起来,负手道:“派人去山口守着,等着少爷回来,我要闭关,在这期间,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是。”
……
东越阳城,一家隐秘的客栈内。
凤君华皱着眉头,“你早就知道云依回来的目的?”
云墨恩了声,又道:“准确的说,我想确定一些事情。”
凤君华脸色不大好,转过身不理他。
云墨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走过去轻声道:“放心,你妹妹没事。”
凤君华神色依旧冷漠,道:“你要谋算你要获得利益我不管,但小莺现在怀着孩子,你怎么可以利用她?”
“我没利用她。”
云墨十分坦然,眼神里几分叹息和无奈。
“青鸾,你认识我至今,我何曾做过任何伤害你在乎之人的事?”
凤君华心中一动,抿唇不语。
云墨又道:“云依已经不是当初的云依,你当真以为子安会那么轻易的放任你妹妹单独和她见面?”
凤君华柳眉一挑,回头看着他。
云墨笑了笑,眼神有些深。
“他们想要摒弃云依对亲人所有的依赖信任,将她作为棋子培养,我也要让子安彻底清醒过来。我不是没给过云依机会,是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放弃。这次如果她没听他们的话,我会亲自去接她和我们一起回帝京。只要她回来,以前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但是她执迷不悟,竟然连自己兄嫂都不放过。”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轻。
“虽然这样做有些残忍,但青鸾你要知道,边关不同于其他地方。一旦子安心软,再加上如今的云依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云依,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我都无法预料。她敢对你妹妹动手,那么就有第二次。所以,她不适合呆在边关。我刚收到子安传来的消息,你妹妹很安全,孩子没事,子安已经让易先生押解云依入帝京交由我处置。”
凤君华眼神微动,到底是有几分惊讶的。云裔和云依兄妹情深,哪怕云依从前任性悔婚,云裔也只是让她禁足而已,终归是舍不得责骂云依。如今云依归来,就怕云裔心软。这次试探云依,若没有云裔和小莺的允许,云墨也不能强求。
“那摊血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懂医,但是女人怀孕几个月被推倒失血,胎儿便十分危险。
云墨深深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这事儿可不是我安排的,我可以跟你保证。”
凤君华蹙了蹙眉,不是他安排的,那就是小莺自作主张?她面色微沉,“小莺太任性了,她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云墨不说话。
凤君华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云墨双手捧着她的脸,好半晌才道:“我只能说,她很在乎子安。”
凤君华抿唇。
云墨道:“云依呆在边关不是个办法,她的存在就是个隐形炸弹,随时都会引爆。子安又对她心软,边关将士会对子安不满。你也知道,子安现在手中握着三军军权。如今天下不安定,日后开战,军心不稳,未战先衰。”
凤君华自然明白。作为将帅,若手底下的将士对他心存不满,士气大竭,还怎么打仗?这天下不打就已经输了。
洛水兮,果然够狠。
怪不得她要劫走云依,怪不得要那么精心的培养云依。
每个人都是双面性的,无论多善良的人内心里都有丑陋的一面。云依又不谙世事,单纯天真,如今少女情怀受了情伤,若身边有人时时暗卫还好,否则极容易走入误区。
而那段时间…
凤君华恍惚的想起,那时候她失明失聪,情况很糟糕,云墨天天照顾她,云裔要防备那些刺杀危险,还真是没人开导云依。后来回到帝京,她又出走,再加上各种乌龙误会,谁还能想到云依?所以云依才会出走,然后被洛水兮那个居心不良的女人带走。玉晶宫的人原本就比较邪门,那些神术何尝不是邪术?
像洛水兮这样活了两辈子的人,只怕了解她们所有人的性格,再加上自身原本就懂得如何控心之术,云依被她洗脑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沉。
看来洛水兮十分笃定云裔会对云依心软,所以才敢让云依回来。
“你这么做不怕云裔心里对你产生隔阂?”她最担心的还是这个,云依好歹是云裔的亲妹妹,两兄妹感情深,就怕云裔暂时过不了这一关。
“子安向来理智。”云墨言简意赅,“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云依回不到从前了,只是精神上无法接受而已。如今云依唱了这么一出,他会彻底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丈夫一个将军的职责。失去妹妹他会痛心,但是他不能再失去妻子和孩子。”
凤君华垂下眼睫,“所以你之前说半个月后再离开,是算准了云裔会派人送云依回京,专门在这里等着她?”
“嗯。”
云墨揽着她的肩往回走,“我已经安排人前去接应,如今刚过完年,再加上之前他们自己弄出那些事儿,我的人会安全接应他们的。等汇合以后,易先生便会重回边关,我们带着云依回去就可以了。”
凤君华没再说什么。
半个月后,易水云带着云依与云墨他们汇合。上次一别大半年,凤君华想起了慕容琉风和慕容于文,便问道:“先生,我义父和小风他们还好么?”
易水云笑了笑,“三小姐放心,他们都很好,风儿成熟了很多,不再如从前莽撞冲动了。对了,他给你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凤君华。
凤君华拆开信封,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姐,我在边关很好,你不用担心。上次你生辰的时候周边有盗贼出没,危害边关百姓,我带人去铲除盗贼,没能回来给你庆生,对不起,姐。不过我有拖师父给你带礼物哦。”
她看向易水云,易水云像身后招了招手,一个仆从打扮的人递过来一个被黑布掩盖的笼子。易水云掀开黑布,只见笼子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只小雪豹,看起来似乎刚刚出生,一双眼睛清澈而纯真,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凤君华眼里堆积了笑意,又低头看信。
“姐,你喜欢吗?我上个月去打猎,看见一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雪豹,我原本想将它杀死给兄弟们尝尝鲜,却发现塌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就将它带了回去。它伤得太重了,救不活了,王爷给剖腹将小雪豹取了出来。你的那个宠物是雪狐,如今再多一个雪豹,它们刚好做个伴儿,省得火儿天天在你和姐夫面前晃悠打扰你们夫妻恩爱。姐,你可记得提醒姐夫,要好好感谢我,以后他不许欺负我,不然我就把雪豹收回去,让火儿没了伴儿天天缠着你,看他怎么办。”
凤君华嘴角抽了抽,抬头看了眼蹙眉的云墨,想着慕容琉风以前很不喜欢他来着。都过去这么久了,这孩子还记仇呢。
云墨则是叹了口气,道:“去边关呆了一年多,别的本事没学到,古灵精怪的点子倒是不少。”
凤君华哼了声,“谁让你以前不对他好点?”
云墨无语。
凤君华笑了笑,又继续看。
“姐,下次你生辰的时候,我一定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姐你一定要亲自下厨给我做一顿好吃的。嗯,我好怀念姐小时候给我做的栗子糕。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那个味道了…外面酒楼里的大厨做得再多再精致,也不如姐姐做的栗子糕好吃。最后…姐,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凤君华抿着唇,眼眶有些湿润。
小风,他真的长大了。
这时候,易水云又拿出一个包裹。
“雪豹的皮十分珍贵,当日那雪豹死了以后,风儿就将它的皮给剥了下来,请了边城最好的裁缝做成披风。他说东越气候偏冷,尤其冬天,怕你受寒,让我将这披风给你带回来。”
凤君华手指触碰着雪白的毛,眼底晃荡出泪光。离恨宫里什么宝贝都有,何况只是区区一件披风?再说了,如今她是东越的太子妃,云墨又宠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狐裘大衣都好几件,什么都不缺。况且她炼的凤凰诀原本就是至阳功法,御寒那是绰绰有余。
这孩子…
不过她知道,这是他的心意。
“先生。”她抬头笑看着易水云,道:“麻烦你回去告诉小风,就说这披风我很喜欢,替我谢谢他。”
易水云点点头。
“三小姐喜欢就好,风儿一定会很开心。”
凤君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我今早起来做的栗子糕,小风最喜欢吃这个。先生轻车简装回到边关一路疾驰的话,大抵需要五天。虽然到时候已经冷了,但如今雪大天气冷,还不至于坏掉。让人给他热一热,还能吃。你告诉他,等以后他回来,我一定给他做满桌子的栗子糕,直到他吃腻了为止。”
易水云呵呵笑着接过来,“他怕是吃不腻。”又怅然的叹息一声,郑重对云墨道:“殿下,人我已经带来了,请您定夺,易某还得尽快赶回去。否则这栗子糕坏了,风儿可要跟我闹腾不休了。”
云墨也收敛了笑意,点头道:“先生辛苦了。”
易水云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云依一动不动的靠在车璧上,显然是被点了穴道。她似乎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眯了眯眼,再次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凤君华。茫茫白雪中,她一眼就看到那一抹妖艳的深红。
无论何时何地,这个女人总能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她咬着唇,眼底掩饰不住的深沉嫉妒和恨意。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夺走了明月轩的心,就是因为她,才害得自己如今有家不能回,连哥哥都对自己失望透顶。
想起那天哥哥看着自己痛恨失望的眼神,她的心就一阵阵抽痛。
她本是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郡主,却落得如此境地…
云依的恨意如此明显,即便是隔了一段距离,凤君华又岂会感受不到?她随着云墨走进去,平静的与那少女对视,心中叹息一声。看来云依是真的已经被洛水兮给彻底洗脑了,从前的天真纯粹早已湮灭殆尽,剩下的不过是被扩大的扭曲心理。
“为什么封住了她的奇经八脉?”
云依没练过武,没有丝毫武学基础,而且又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一年的时间,便是请最好的武学名师教导,也难成气候。如今她便是心眼儿多了,但还不至于在易水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易水云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云墨,斟酌的说道:“三小姐不知道吗?她已经学会了隐身术。”
凤君华恍然大悟,玉晶宫的所有元力神术都是不需要武力基础的。她想着,玉晶宫已经覆灭快两年了,她差点都已经忘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云依跟在洛水兮身边那么久,洛水兮既然要利用她,又岂会仅仅只是给她洗脑那般简单?怕就是防着云墨会扣押云依,所以教了她隐身术。云墨定然也是早有所猜测,所以才让易水云封了云依的奇经八脉。这样她就无法运行任何功法,也就无法逃脱。
隐身术讲究的是速度和反应,再加上心神合一,全神贯注达到处变不惊才能练成。难怪洛水兮让颜如玉将云依送去颜家,让她一个千金小姐在颜诺身边做丫鬟,正好可以磨去她身上所有的娇气和急躁,从而变得坚韧顽强。
这个女人,可真是不简单啊。
“走吧。”
云墨只是淡淡看了云依一眼,便拉着凤君华转身走向前面一辆马车。
车帘放下来,遮住了云依满面的冰霜仇恨。
二月初,云墨和凤君华回到帝京。
老顺亲王看到云依,显然对她此刻褪去了天真的模样有些震惊,更多的却是心痛和失望。
云皇到底还是顾及兄弟情面,只吩咐云墨将云依看押起来,没做其他安排。云墨将云依带到自己别院的地下室囚禁了起来,解了她身上的禁制,不过在四周洒下抑制隐身术的药。他做事很小心,安排伺候云依的人身上都有他特质的药物,云依断然不可能用隐身术离开。还有那个颜真义,也跟云依囚禁在了一起。
……
到了二月,南陵气候已经开始回暖。
明月笙早就带着凰静芙回到京城,进宫见了明皇,明皇直接安排凰静贞住进了驿馆,明月笙亲自护送她。
凰静贞坐在轿子上,耳边听得轮椅滚动声,便知道他在身旁,心中莫名的温暖。
她觉得,这个少年心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否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如何这般冰冷不近人情呢?
到了驿馆,明月笙停在门口,淡漠而不失礼节的说道:“公主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任何需要可以派人告诉本王。”
他说完便转动轮椅准备离开,凰静贞却回头唤住了他。
“等等。”
明月笙没回头,淡淡道:“公主还有何需求?”
凰静贞想了想,然后走上来,脸上笑容浅淡而静谧。
“王爷好像很讨厌本宫?”
“公主多虑了。”
明月笙的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浪起伏。仿佛于他而言,凰静贞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凰静贞走到他身边,垂眸看着他,嘴角笑意宛然如画。
“你不讨厌我,可你也不喜欢我,对吗?”
明月笙依旧没看她,“本王不过与公主刚刚相识,谈不上喜欢与否。”
凰静贞笑了,看起来还十分愉悦。
“本宫素来知晓南陵乃礼仪之邦,女子自幼学习女戒女则,男子也大多以君子作风为榜样。本宫还以为如此冒昧唐突,王爷会觉得本宫轻浮,却没想王爷看着性子冷漠,却是个性情中人。”
“公主谬赞。”明月笙目光淡淡没有落入实处,“金凰民风开放,公主所言所行再正常不过,何以有轻浮一说?”他嘴角一勾,终于抬头看向凰静贞,眼底却没有她的影子,仿佛那只是柔波中倩影一晃,转瞬便没了踪迹。
“何况你我本就有婚约在身,无需顾及世俗礼节。”
凰静贞目光动了动,他却已经转开了脸,道:“公主做客南陵,本王自然作为东道主,自然应该一尽地主之谊。在此期间,本王会全力保护公主的安全,请公主放心。”
凰静贞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如果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或者和你联姻的是我其他皇姐皇妹,你也会如此么?”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她自己首先怔了怔,因为下意识改了的自称。明月笙却依旧面色不改,冷静道:“金凰未婚成年的皇女只有公主,其他最大的也才十一岁,本王不敢以君子自称,但还没有特殊癖好。”
凰静贞怔了怔。
特殊癖好?
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自然是知道许多贵族公子哥儿喜欢圈养娈童,是为特殊癖好。
“我是说如果。如果…”
“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如果。”明月笙淡淡打断她的话,而后话音一转。“本王素来听闻公主娴静端庄,不是个多话之人,今日怎的尽说这些虚妄的言论?岂知这世上之事有因有果,唯独没有假设。正如同,时间无法倒流,死了的人无法复生一般。”
凰静贞又怔了怔,他眼神有刹那的遥远和迷茫,隐约藏着一缕看不透的深沉复杂。她一眼看过去,被那眼神惊得呼吸滞了滞,心口忽然便起了淡淡疼痛。
果然,这个少年心底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疤。
“好吧,撇去这个不谈。你总归不会很早就料到会娶我为妻吧?”她围着明月笙绕了一圈,然后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你如今对我的态度,是因为我是金凰派来和亲的公主,还是仅仅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
她将眼底那一抹期待隐藏得很好。
明月笙抬头看着她,目光清透没有任何杂质,也未因如此近距离和一个女子接触而起丝毫涟漪。
“这个答案很重要?”
“自然。”
凰静贞面色平静又隐着几分莫名的情绪,“你要知道,虽然你我如今是因联姻牵扯在一起。但我到底是一个女人,远嫁南陵,自然还是希望能得一真心人相待。所以,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明月笙好似此刻才发现她对自己的称呼变了,第一次认真的对上她的眼睛,随后嘴角一勾,三分嘲讽七分冷漠。
“公主既然已经答应联姻,就不该奢求其他。”
凰静贞面色微变。
明月笙又移开了目光,声音似冷似叹。
“不过公主放心,本王既然答应娶你,便不会负你。这个答案,已经是本王所能给的极限。”“那你会纳妾吗?”
明月笙难得的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不会。”
凰静贞挑眉,“为什么?像你们这种男尊女卑的国家,男人不都是以妻妾多为骄傲自豪么?”
明月笙默然道:“女人多了太聒噪,我喜欢清静。”
凰静贞呵呵轻笑的站起来,负手来回走了几圈,低头看着他,眼神里,笑意流转如芙蕖。
“哎,明月笙。”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怔了怔。她已经又弯下腰来与他对视,“那这么说你就是非我不娶了?”
明月笙表情淡淡,“两国联姻,理当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似乎和他耗上了,嘴角一勾道:“你看啊,咱们两个是有婚约的人,这辈子是无法分开了。如果没有感情,就这么彼此陌生的过一辈子,那得多累?”
明月笙波澜不惊,“天下无数贵族门阀都是家族联姻,不也照样好好的过了一辈子。”
凰静贞又呵呵轻笑着站起来,眼底却划过几分讥嘲。
“当真风平浪静么?”她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回眸看着他,静谧的眼神鲜见的有些朦胧幽深。
“远的不说,咱们就说说那位云太子妃吧。”
明月笙蹙了蹙眉,脸色不大好看,眼神也冷了几分。
凰静贞知道明月笙因为明月殇的缘故,对凤君华颇为不喜。
她不在意的笑笑,“别那么看着我,我只是举一个例子。你看啊,云太子妃以前是慕容府的女儿对吧?可你们皇室却给武安侯赐了个公主。那慕容琉绯那般霸道嚣张,过得还是不如意。为什么?就因为无感情的政治联姻。”明月笙情绪已经恢复冷静,淡淡道:“既然公主看得那么明白,就该有所准备。皇室联姻,本就如此,何谈什么感情?公主若要其他,本王极尽所能。唯独真情,或许公主要失望了。”
凰静贞也不生气,反而笑得灿烂。
“话别说得那么早。”她忽然凑过去,双手抓着轮椅的扶手,与他挨得极近,呼吸全都喷洒在他脸色。明月笙有些不适应的向后退了退,“公主,请自…”
“自重?”凰静贞敏感的注意到他耳垂因两人过度亲密而泛上丝丝红晕。
真是纯情!
“你我本来就有婚约,迟早会结为夫妻,对着自己未来夫君,你说我还自重什么?”
明月笙没了声,也不再退避,仿佛接受了她的说法。
真是油盐不进。
凰静贞无趣的松开手,瞥见他微不可查的送了口气,嘴角又勾起淡淡笑意,忽然心情很好。
“你说得对,咱们俩本来就是政治联姻,我也早有准备。不过那是在见到你之前,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发现,我有些喜欢你了。”她说得随意,然而眼神里却划过几分认真。
明月笙一震。
凰静贞挑眉,笑得明朗而自信。
“所以明月笙,听着,我,凰静贞,一定会让你爱上我,心甘情愿的将我当做你的妻,而不是迫不得已的交易。”
明月笙被她脸上灿烂的笑灼伤了眼睛,神情几不可查的有些微呆滞。而后垂眸,语气依旧淡漠,却没了之前的冷漠。
“恐怕要辜负公主的期待了。因为这一生,我都不会爱上任何人。”
凰静贞不气馁。
“这才刚开始,何必那么早就下定论?”
明月笙盯着她嘴角脸上的笑,四周空气温凉,她眉梢眼角堆积的浓浓笑意却似一道阳光,温暖而沁人心脾。
温暖……
记忆之中,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个人对他这样笑过。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他几乎都快要忘记…
“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希望,否则你会绝望。”
凰静贞这次没笑,而是定定的看着他,眼神似一汪湖泊,要倒映他的全部。
明月笙淡淡移开目光,“若没其他事,本王便先告辞了,公主请自便。”
刚才还自称我呢,现在又是本王了。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凰静贞垂眸轻笑,“哎,刚才你说我远来南陵是客,有什么要求你都答应是吗?”
明月笙表情平静,“只要本王能够做到的。”
“那好。”凰静贞似乎得了保证十分满意,“我听说南陵有无数名胜古迹,风景独特令人流连忘返。本宫难得来一趟南陵,如果本宫请王爷做向导带本宫逛遍这三山五岳,王爷可否答应?”
她不再你我相称,用上了各自的身份,无形中多了一份疏离,但何尝不是另一种亲昵?
明月笙没将她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只要本王有时间,但凭公主驱策。”
凰静贞眨眨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自然。”
明月笙应得很干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凰静贞眼底划过一丝狡黠,不单独相处,怎么培养感情?
冰块嘛,就是要火才能融化。
难得她伪装了这么多年娴静的性子,如今要回归本真,其实也不错。
明月笙,还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呢。
……
入夜,月色高悬,蝉鸣低吟。斑驳树枝被柔白月色映出深浅不一的影子,打在高强上,像浮动的水草。高墙内美人靠着软榻,眼睫低垂,认真看着得来的情报。半晌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全部的资料都在这儿?”
“是。”
暗卫恭敬垂首,“齐王因出生双腿残废,因此性子孤僻冰冷,几乎避府不出,所以他的生平事迹少之又少。”
“本宫知道了。”凰静贞淡淡道:“你下去吧。”
“是。”
暗卫无声退下。
凰静贞单手支撑着头,若有所思。
“孤僻么?”
看来她这次来南陵,暂时还不能走呢。
她眯了眯眼,颜家那老头子被云墨给关了起来,颜诺不在玉佛山,颜家那些个分支怕是要不安分。如果猜得没错,这个月之内明月殇和颜诺就应该会离开雪山。
颜诺回去安抚颜家,明月殇回到南陵坐阵,可就没明月笙什么事儿了。
她嘴角一勾,烛火在眼底晃出幽幽而朦胧的光。
另一座府邸内,黑衣人向坐在轮椅上专注下棋的华贵男子禀报着。
“王爷,十二公主派人调查了您。”
明月笙头也没抬,仍旧盯着眼前的棋局。
“嗯。”
黑衣人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王爷,看来十二公主对您有意…”
明月笙指尖捏着一颗黑色棋子,面色依旧毫无所动。
“离恨宫的人都撤走了?”
黑衣人神情一敛,凝重道:“是。”
明月笙将手中棋子随意丢在棋罐内,向后靠了靠,口中喃喃自语的说了什么,飘落在空气中,转瞬即逝。
黑衣人抬头看着他眉眼间鲜少的孤寂,眼底划过一丝动容。
“王爷…”
“她很像…”
黑衣人一震,低头不语。
明月笙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眼神里那一丝飘渺和复杂情绪也消灭殆尽,转瞬又恢复了冰冷。
“你亲自带人去保护凰静贞,决不允许离恨宫的人靠近半分。”
黑衣人显然有些诧异,随即低头应道:“是。”
他正准备退下去,然而这时却有人急急而来,道:“王爷,驿馆遇刺,十二公主受了重伤。”
明月笙霍然抬头,眼神凌厉似烈火中的刀锋,冰冷而骇人。
“去驿馆。”
“王爷…”
来人道:“可否…可否传太医?”
明月笙冷冷看着他,看得他立即垂下了头,忙请罪道:“属下考虑不周,请王爷恕罪。”
明月笙没再理会他,带着人去了驿馆,刚到门口就听见有苦求声。黑衣人在他旁边道:“是十二公主从金凰带来的侍女,如今十二公主受伤,她们请求侍卫请太医给公主诊治。”
明月笙一言不发的推着轮椅走过去,拦着婢女的侍卫连忙拱手行礼。
“参见王爷。”
那两个侍女明显怔了怔,随即就要开口,明月笙先一步打断她们。
“本王会给你们的公主诊治,无须担心。”
他说完就推着轮椅走了进去,吩咐人将门关上。
凰静贞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旁边有皇宫派遣来照顾她的侍女在伺候着,桌子板凳全都没有被整理过的痕迹,显然凰静贞这次被重创很是突然,甚至都没有打斗的痕迹。见到他来,很镇定的敛衽。
“奴婢参见王爷。”
明月笙看向凰静贞,“如何?”
“头部受到撞击,左肩肩骨碎裂,心脏向左偏移一寸挨了一掌,险些丧命。奴婢刚才已经给公主服下雪玉丸,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
明月笙点点头,来到床边。凰静贞已经彻底昏迷,脸上毫无血色。他给她诊了脉,微微蹙眉。
“可看清伤她的是何人?”
丫鬟道:“刺杀的只有一个人,且没有惊动外面的禁卫军和公主自己的暗卫,若非公主比常人敏感在察觉到有危险之时扯下了玉帐勾,惊动了暗卫,只怕现在已经命丧黄泉。”
“没有惊动任何人?”
明月笙皱着眉头,拉开凰静芙肩头的衣服,看见肩头红肿隐约有掌印。
“她应该是先受一掌,也就是心脏偏移一寸的地方。来人武功十分高强,若非她自己险险躲过,这一掌已然毙命。大概是在她扯下了玉帐勾后,趁刺客分神滚落在地,肩头又被打了一掌,她闪躲不及撞到了床柱,所以头部受到了重击。”
丫鬟点头,“对,暗卫们进来的时候刺客已经无声无息离开,奴婢等人照顾公主,暗卫们全都追刺客去了。”丫鬟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遇到这种事也十分镇定,丝毫没有慌乱。
“奴婢知道兹事体大,十二公主命在旦夕,未查出刺客之前,不敢禀报皇上传太医,若闹得满城皆知,金凰知道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南陵和金凰本为同盟国,若此时自相残杀只会让旁人钻了空子。如今公主尚在昏迷之中,无法确证到底是谁伤了公主。所以奴婢只得让人禀报王爷,请王爷定夺。”
“你做得很好。”明月笙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封锁消息,告诉公主的人,就说本王一定会治好他们的主子,让他们切勿担心。”
“是。”
丫鬟正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道:“王爷,那刺客武功十分诡异高强,看公主身上的伤,奴婢大胆猜测,只怕那人武功比之王爷也不遑多让。”
“何止?”
明月笙嘴角扬起淡淡讥诮,“云墨…他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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