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静寂,无人说话,人人都屏住了呼吸。
凤含莺看了看阿昭,又看向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击得近乎崩溃的凤君华。
“姐…”
阿昭看着她,眼底疼痛又掺杂几分阴暗秘密终于暴露的刺激快感。
“你没听错,我…”
凤君华忽然动了,她迅速的扑过去,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锅里阻止的时候就已经将阿昭扑倒,一只手死死的捂着他的唇,另外一只手则是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近乎疯狂的大吼。
“闭嘴,你给我闭嘴,谁让你说这些话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被这样疯狂的凤君华给吓呆了,几乎忘记了反应。云墨最先冷静下来,他上前准备拉凤君华。
“青鸾…”
阿昭却一把拍开凤君华的手,眼神嘲讽而赤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看见要靠近的云墨,他低喝一声。“你站住。”
不知道为什么,云墨当真没有继续上前,只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凤君华依旧掐着阿昭的脖子,将他死死的压在床上,要是不知内情的人突然看见这一幕,定然觉得十分香艳旖旎。但屋内的几个人却没这感觉。女子双眼怒火,隐约有几分痛苦和深深的自责。而被她压在身下的男子,因为脖子被掐住而涨红了脸,眼神却是倔强而嘲讽的。
“怎么?你害怕了?呵呵…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这么几句话就让你害怕了吗?”阿昭说话一点都客气,仿佛要狠狠刺伤她让她和他一起痛他才开心一般,“这世上喜欢你的男人那么多,为你死的也不少。玉无垠,还有颜诺…怎么没看见你生气?还是就因为那个人是我,你才生气,你才愤怒?”
“住嘴,不要再说了。”凤君华怒火烧得更旺,云墨终于看不过去了。
“青鸾,你冷静点…”
凤君华压抑着胸口燃烧的怒火,回头道:“你们出去。”
云墨皱眉,阿昭却又嗤笑一声。
“出去干嘛?你怕什么?”他目光流动,含几分不屑和阴暗。“你不是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么?你不是还为了他不顾自己刚生产完后虚弱的身体跑到南陵去给他找解药么?你不是非他不可么?你们俩不是很相爱么?现在你赶他出去做什么?怕他误会?反正你这个女人桃花旺盛,身边男人成群。我又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躲什么?”
云墨眼神微暗,隐约有暗流涌动。
阿昭却越说越得意,仿佛要将心底积压多年的话全都一个劲儿的说出来。
“二十年前你眼里心里只有一个玉无垠,二十年后你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云墨。我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他自嘲的轻笑,眼神落寞而凄凉。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恨你?”
凤君华一震,掐着他脖子的手一松,双眼呆呆的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
他恨她?
他恨她…
阿昭,他恨她。
阿昭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深邃复杂的光,而后突然推开她,对着她大吼。
“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将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他目光充血,悲愤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
凤君华又是一呆。
她对他好有错么?或者,她对他好么…
阿昭情绪有些激动,“我在明月殇身边呆了十八年,做了十八年的卧底,可他不知道,他将我当做兄弟,却不知道我这个兄弟早已背叛了他。你知道我的痛苦么?那些人说得没错,我就是叛徒,我就是个卖国贼。”他呼吸急促,“你这个无情的女人,你懂什么叫…”
凤君华再也听不得他继续说那些话,红着眼睛怒道:“闭嘴,我是你姐姐,是你姐姐知不知道?你怎么可以喜欢我?”
她这一吼,所有人就是一怔。
阿昭似被她戳中了心里最深的伤疤,声音比她更大。
“什么姐姐?你姓凤,我姓明,你算我哪门子的姐姐?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喜欢你,为什么就我不可以?”
“你给我闭嘴,闭嘴…”
凤君华表情近乎疯狂,“明月昭,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弟弟,永远都只能是我弟弟。”
她一吼完也不顾一屋子其他人的表情,推开云墨就跑了出去。
“青鸾。”
云墨想去拉她,最终又放弃。
“姐…”
凤含莺反映过来后看了看躺在床上神情隐隐有些沉暗又并几分呆滞的阿昭,喊了一声就追了出去。
……
凤君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只知道要逃离这个地方。耳边嗖嗖的风声掠过,刮得她脸颊生疼,却盖不过之前听到那一字一句。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人,她看都不看一眼,只知道向前奔跑。
“姐你怎么了?姐…”
慕容琉风原本在慰问将士,听说她醒了过来,立即丢下所有事跑来看她,冷不防看见她跑出来,正奇怪,就被她撞了一下然后跑开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要去追,忽然又被撞了一下。他皱眉,一把抓住来人。
“我姐怎么了?”
凤含莺满脸焦急,哪有时间跟他解释那么多?拍开他的手就追了上去。
“姐—”
“喂,臭女人。”
慕容琉风眉头一皱,想追上去,好像又觉得不妥。随便找了个人询问,才知道问题出在那个叫阿昭的人身上。他黑着脸去了阿昭的房间,云墨和云裔都在。阿昭依旧躺在床上,慢条斯理的将丫鬟重新熬的药喝了下去。抬头见云墨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他不悦的皱眉。
“你的女人跑出去了,你不去追,盯着我做什么?”
云裔扬眉。
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这世上敢对云墨用这种挑衅的语气说话的可不多。随后一想,他俩算是情敌,这小子不喜欢云墨也很正常。
他忽然觉得有好戏看了。
刚才凤君华叫他明月昭,这小子还真的是明若玦的儿子啊。
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凤君华看着小子的眼神明明有深刻的歉疚和复杂的感情,这小子平时看着冷漠,但在凤君华的面前又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云墨却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脸上有微微笑意,忽然道:“你的腿不是胎中中毒所致。”
明月昭一怔,又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难看,语气更加冷漠。
“与你何干?”
云裔盯着他,眼底微微泛起深思和讶异。
云墨端起茶杯,淡定饮茶,然后道:“既然不希望她因你愧疚而痛苦,又何必说那些话伤她?”
明月昭冷冷的看着他,神色讥嘲。
“那个女人,不是任何人都跟你一样非要将她当做宝。”
云墨笑吟吟的站起来,“当然,最好除了你。”
明月昭瞪着他,他却忽然话音一改,慢悠悠道:“我听说慕容将军有个妹妹,早些年失踪了。”
明月昭眸光一闪,云裔却眯了眯眼。仔细看明月昭的容貌,这时候,慕容琉风刚好走了进来,他直接对明月昭冷声道:“是不是你欺负我姐了?”
云裔抬头看着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笑光。
以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这小子眉眼间和慕容琉风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明月昭抬头看见慕容琉风,眼神轻蔑,话都不愿与他多说。
慕容琉风怒极走过来,“喂——”
“我不叫喂。”明月昭慢悠悠道:“小子,你得叫我一声表哥。”
慕容琉风一呆。
……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凤君华终于跑累了,瘫软的坐在地上。
“姐。”
凤含莺追上来,坐在她身边。
“姐,你怎么了?那个明月昭,你们…”
“他是我弟弟。”
凤君华骤然打断她,神情有一种崩溃的疯狂。
她抬起头来,脸色凄惶眼底泪光闪烁,声音微微嘶哑和凄苦。
“阿昭,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姐。”
凤含莺不忍,“你别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不…”
凤君华曲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道:“阿昭,他是为了我…”
“嗯?”
凤含莺凑过去。
“姐你说什么?”
凤君华默了默,有些呆滞的看向远方,恍惚间眼底浮现那年满山尸体,她一具具的移开,然后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儿背在身上,躲过所有人的追杀,来到一个破庙。
灭门之危,他却被保护得很好,身上没有一点伤,但却因为发烧而额头滚烫,昏迷不醒。
她跪在地上,拍着他的脸。
“喂,醒醒,快醒醒。”
昏睡的小男孩儿似乎被她拍打的脸疼,皱着眉头醒了过来。一眼看见她,就道:“丑丫头,你是谁?”
丑丫头?
她一听这三个字就怒了。
“臭小子,你给我滚起来。”她站起来,叉腰用脚去踢他。“你说谁丑丫头呢?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谁?”
那时候的她脾气可差得很,谁敢骂她一句她得十句顶回去。今天被个小屁孩骂丑丫头,她不气才怪。
他皱着眉头,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没有力气。迷迷糊糊的睁眼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儿?”
她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想起刚才这小屁孩才遭灭门之祸,算了,她大人有大量,还是不要跟他计较了。怎么说,他还是她表弟呢。
深吸一口气,她又蹲下来。
“这是一处破庙,放心吧,这里很安全,他们不会找到你的。”
他皱眉,想起刚才的厮杀,眼神暗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我娘她…”
她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心软。
“那都过去了,你娘用生命保护你出来,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捏着拳头,五岁的小男孩儿,眼底迸发出炽热而灼烈的仇恨。
“我要报仇。”
她看着他的眼神,如此坚决,燃烧着不惜一切的火焰,和五岁的她,多像…
“要报仇,就必须好好活着。”
“好。”
他坚定点头,这才看着她。
“你是谁?”
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流光溢彩,似万道暖阳斜照而下,照亮他灰暗的生命。
他呆了一呆,就听见她说。
“我是你姐姐,慕容琉绯。”
慕容琉绯,从此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逃亡的日子是很可怕的。那时候离恨宫才刚刚建立,她不能动用离恨宫,以免被人发现。还好那个破庙隐秘,那些人没有找到他们。只不过没有食物,她还好,饿个两三天没什么问题。但对于他一个病患来说,那可是致命的。
她没办法,只得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喂给他喝。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她咬牙忍着痛楚,唇内温热的鲜血仿佛沸腾的水在他身体里燃烧。
他眼角不自觉有些湿润。
他不会忘记,是她用血救了他的性命,是她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时候带给了他唯一的温暖。
为了这份温暖,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后来,他告诉她,其实他是南陵流落在外的皇子。他的母亲本是良家少女,因为和亲人失散,流落江湖,给人当丫鬟。有一次,明若玦微服私巡寄主府上,趁着醉酒强占了他娘的身子,后来他娘就怀孕了。娘迫不得已,只得给人为妾。而那个男人,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过了几年,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被仇家所害,满门皆灭,娘拼死救下了他。
她想将他带回去,他却拒绝了。
……
凤君华闭上眼睛,眼泪自眼角落下。
“阿昭,他是为了我,才亲手打断了自己的腿…”
凤含莺睁大眼睛,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姐…”
凤君华凄苦一笑,“那个时候他五岁,我六岁。我救了他,他为了感激我,也为了报仇,主动要求去明月殇身边做卧底。”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五岁的小男孩儿站在她面前,坚定的说:“我要去皇宫。”
“你要认贼作父?”她眼底划过戾气,怒道:“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了?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
“我知道。”
他说,“我只有娘,没有爹。”
她一呆,想起自己,那几年里,何尝不是只有娘没有爹?
她沉默一会儿,道:“皇宫不是那么好进去的,你要换一个身份,而且不能被人发现。”
他嘴角微勾,眼神幽暗。
“我听说他有个儿子,天生残疾,因此不得宠爱。”
她一惊,“你想做什么?”
他立即后退,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大锤,照着自己的膝盖,狠狠的锤下。
她吓得大叫,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阿昭——”
鲜血在她眼前弥漫,她双手颤抖,眼神充血般的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呀?”
他痛得脸色惨白,却依旧在笑。
“明月殇医术高绝,只有一个真正的残废,他才不会怀疑。这是…是唯一的办法…”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留下来,声音嘶哑。
“谁说你一定要接近他?要报仇我自有其他办法,不需要你这样做。”
“可这是最好最有效的办法,不是吗?”
他微微仰头,看着她眼中凝聚的泪水,轻轻一笑。
“一个从不受人关注的冷宫皇子,也没多少人注意他的长相。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即便是滴血验亲,也能应付过去。”他说,“离恨宫那么多人才,个个都是你的左膀右臂。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做你的眼睛。等到你有需要,我可以…可以帮你…”
“阿昭…”
她紧紧抱着他的头,浑身颤抖。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可以…”
他靠在她怀里,从小到大,除了娘,她是第一个抱他的人。
好温暖,好温暖…
就像那一夜,她喂给他的血…
“不要告诉…舅舅…”他抓着她的手,祈求道:“别告诉他,求你,姐…”
她浑身一震,闭了闭眼,用力点头。
“好。”
……
“所以…”凤含莺怔怔道:“他在冷宫被人欺负,明月殇偶然救了他,他顺理成章的成为明月殇的暗棋?”
凤君华嗯了声,将脸上的泪水擦干,仰头,深吸一口气。
“阿昭小时候生活得很苦。姑姑未婚怀孕,那个男人也不过是看中她美色才将她纳为妾,正房主母又是个不容人的,姑姑不会武功,人又单纯善良,总是被欺负。阿昭…阿昭也经常被毒打辱骂。我救下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有被掐伤和针扎的痕迹。”
她静静的说着,“他性子自闭又偏执,又不懂得武功,和明月笙一个冷宫的皇子如此相似。所以,没有人会怀疑…”她吸了吸鼻子,“不但如此,为了彻底骗过明月殇。他甚至对自己用毒,照成自己是真的因胎中中毒而不良于行的假象。他做得很好,成功的成为了明月殇最信任的心腹。然后慢慢习武学医,光明正大的组建自己的势力…”
“一个正常人,长久生活在黑暗里,是很容易崩溃发狂的。为了让自己静心凝神,心平气和,他向我要了一副棋局。说,如果他烦躁了,寂寞的,就一个人下棋,就不会觉得时间难过…”
她说完后又忍不住落下了泪,“阿昭…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义父,也对不起姑姑,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我没能好好照顾他…我竟然都不知道,他会对我…”
“姐…”
凤含莺抱着她,“姐,那不是你的错。感情的事,没有谁是谁非。”
凤君华凄凉一笑,推开她。
“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听他的,我该将他带回去,就算不认皇室为父,慕容家也能养活他。再不济,我将他带回离恨宫也好。至少,至少他不会受这么多苦…如今,他双腿已残。再也…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能站起来。”
背后忽然传来云墨清淡而笃定的声音。
凤君华一怔,抬头看着他,眼睛里还含着泪水,满脸的绝望和痛楚。
他轻叹一声,拉她起身,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
“他会好的,相信我。”
凤君华怔怔看着他,因他的话而眼神微亮,随即又湮灭下去,木然的摇头。
“骨骼全碎,毒入血脉,再也无力回天…”
“不。”
云墨却道:“你忘记三魂珠了吗?”
凤君华呆了呆,“可是三魂珠已经没有灵力了啊…”
云墨笑了笑,拉着她往回走。
“失了灵力的三魂珠只是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但若将三魂珠磨成粉,却是世上最好的修复伤药。只要将他碎裂的骨骼修复,其他的毒,自然不是难事。”
“真的吗?”
凤君华眼中升起希望,“你没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他回头看着她,捧着她的脸,温柔道:“青鸾,相信我,他一定会站起来的。当然,在此之前你得说服他不要自暴自弃。”
……
金凰。
阴暗的地牢里,凰静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目呆滞而无神。
凰静芙下了阶梯,慢慢靠近。
眼前阴影垂下,她抬头,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皇姐。”
狱卒端了凳子过来让凰静芙坐下。她凝眸看向凰静贞,“为什么要这么做?”
凰静贞下巴搁在双膝上,眼睛里流露出款款笑意来。
“皇姐不是很清楚么?”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连连。“当年我劝你不要迷恋明月殇,情之一字乃穿肠毒药,不可尝试,否则会肠穿肚烂而死。可如今我自己也品尝情滋味,才知晓那种感觉。便是痛彻心扉,万劫不复,也不要一生淡若止水,平静无波。”
凰静芙定定的看着她良久,长长一叹,黯然道:“后悔吗?”
“那你呢?后悔吗?”
凰静贞反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凰静芙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后悔了。”
凰静贞一呆,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凰静芙幽幽一笑,眼里写满了苍凉。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十七年前去南陵参加他父皇的寿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忽然自嘲一笑,“这世上哪里来的如果…”
“皇姐…”
凰静贞眼神里微微疼痛,唇角一抹凄苦。
“这世上有多少痴情女子,就有多少薄情男儿。不,他们不是薄情,也不是寡情,他们只是将深情都给了另一个人而已。”她轻轻的说,“皇姐,其实我很早就已经知道。他心里没我,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我一直呆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打动。可是我错了…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争,唯独只有心,争不过也抢不过…”
“所以你为他牺牲,因为这样,他就能永远记住你。是吗?”
凰静贞垂眸,自嘲道:“皇姐,我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凰静芙深吸一口气,“不过咱们女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傻,却又痴。”
她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然后脚步一顿,忽然一挥手,铁链掉落。
凰静贞一怔,就听她说。
“你走吧。”
凰静贞震惊的看着她,“皇姐?”
凰静芙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最多一个月,云墨就会打到国都,金凰保不住了。我身为金凰帝君,理当和金凰同生共死。”她叹息一声,“去吧,去找他。他从如意城离开后就来金凰找你了,我派人截杀他,原本想试探他对你有几分真心,可他被离恨宫的人救走了。”她微微侧头,“皇妹,你比我幸运。至少他心里是有你的,或许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但我相信,你回到他身边后,他会好好待你的。”
凰静贞站了起来,眼神复杂。
“可是,我已叛国…”
凰静芙苦笑,“国都要不保了,还有什么叛国?你走吧,我不会让人送你。”她忽然想起明月殇,他放走了凤君华,却派人截杀。只有她明白,他不是真正想要凤君华的命,心中不过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想要留住那个女子而已。更或者,他意识到大势已去,他们都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生前得不到,死后那个女子的尸体能陪在他身边也不错。
是吗?
阿殇,这世上最了解的人,才是最爱你的人。可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才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因为互相太过了解,没有了其他发展的空间。
早就明白的,只是放不下而已。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放不下也只能放下了。
……
凰静贞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深黑的牢狱深处,那一点明黄光晕一点点消失,徒留空气,寂寞而冷清。
她看着看着,忽然眼角便落下泪来。
“皇姐…”
幽幽的叹息声响在耳侧,“我说,她都放你走了,你还愣着做什么?等着被抓?”
凰静贞一怔,猝然回头,对上一张惊艳绝伦而笑容满面的容颜。
“你是…”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陡然睁大。“你是…”
话未说完,她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风声掠过,紫衣女子接住她的身体,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的样子有那么恐怖么?”随后撇撇嘴,带着昏迷过去的凰静贞,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等凤君华再一次站在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慕容琉风站在床前,和明月昭大眼瞪小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云裔在一旁优哉游哉的喝茶,满眼都是看好戏的味道。
“小风。”
慕容琉风回头看见凤君华,立即就小跑了过去。
“姐,你没事吧?刚才是不是这臭小子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
凤君华皱眉打断他,“他是你表哥。”
慕容琉风一顿,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呐呐道:“姐,你…你没开玩笑吧?”
明月昭哼了声,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嘲讽,眼角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凤君华,等看见她身后的云墨,面色又是一沉,别过了脸。
凤君华已经走了过来。
“你当真要我帮你救她?”
明月昭低着头,漠然道:“我娘死后,你对我最好。可后来我发现,她比你对我更好。”
凤君华抿了抿唇,然后道:“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明月昭一愣,回头看着她。
凤君华沉声道:“我会帮你救他。”
“不用了,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不知哪里飘来的女声,明明开口的时候好似很远,但话音落下已经尽在耳侧。
凤君华悠然回头,云墨和云裔已经掠了出去,同时四周暗卫涌动,全都一拥而上。
等凤君华和凤含莺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紫衣女子被一群暗卫包围着,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暗卫以及士兵,却应付得游刃有余。
她的武功…
正想着,那紫衣女子已经开口了,带几分笑意。
“墨儿,我这才刚回来,你这欢迎仪式可有些特别啊。就算你不念昔日我和你母后的交情,怎么着如今我可是你岳母,你好歹也得对我客气点才行吧。”
凤君华忽然睁大眼睛,急急道:“住手。”
她开口的同时云墨也开口了,两人异口同声,众人一怔,全都退了开去。
那紫衣女子这才懒懒回头,容颜如娇花照水,海棠春色。虽然眉角眼梢有浅浅的皱纹,却风情如故,一笑嫣然,倾国倾城。
咋一见到她的面容,凤君华如遭雷击,浑身都止不住颤抖,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蠕动唇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呆呆的看着那紫衣女子,眼底凝聚着泪痕。
云墨也是满脸震惊,却很快冷静下来。云裔表情最夸张,“你是…千姨?你…你不是…”
话未说完,身边红影一闪,凤君华已经掠了过去。在距离那紫衣女子三步之外停了下来,双眼直直的看着她,放在身侧的手一寸寸收紧,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莫千影看见她明显也有些恍惚,当年她死的时候女儿才不到七岁。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如此美丽,与那人如此相似…
她将怀中已经醒过来的凰静贞往外一推,然后就对凤君华张开双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绯儿,过来,让娘好好抱抱你。”
凤君华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顷刻而下,她立即跑过去,紧紧的抱住莫千影,嘶哑道:“娘,是您吗?真的是您吗?您…还活着?”
一声‘娘’出口,莫千影也忍不住眼角酸涩,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绯儿,是我,娘回来了,回来了…”
周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除了云墨以外,包括云裔在内,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凤含莺最是最不了解情况的那个人,她拉了拉云裔的衣袖,呆呆的问:“花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是…”
“是千姨。”
云裔捏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显然也是十分激动。
“没错,是她。世界上会凤凰诀的除了她们母女便没有其他人,千姨她…她没死,她还活着。”
随后出来的慕容琉风也呆呆的看着失散多年此时重逢紧紧相拥的母女俩,眼神里还写着茫然和不可置信,隐约还有惊人的欣喜。
所有人当中,只有云墨最淡定,他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眼底神色也跟着一松。他的喜悦不仅仅只是因为莫千影的死而复生,而是…
他看着哭泣不止的凤君华。
虽然自她清醒以后就没有再提十七年前那件事,但他知道,弑母之罪早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她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他一直都担心,担心等一切落幕,她会想不开。他不知道千姨怎么会死而复生,但他知道,只要千姨还活着,她就不会再痛苦。
“娘…”
凤君华死死的抱着莫千影,喜极而泣。
“我好想你…”
莫千影眼中泪水在打转,哽咽着。
“娘也想你。”
母女俩抱头痛哭,周围的人也不由得面露凄然和感慨。
云墨走过去,“千姨,您一路赶来舟车劳顿,先进去说话吧。”
莫千影擦了擦眼泪,推开凤君华,这才抬头看向云墨,一番打量后扬眉道:“什么千姨?我女儿都嫁给你几年了,我听说如今你们俩可是连孩子都有了,还叫千姨?快,叫一声娘听听。”
凤君华低着头,听了这话就忍俊不禁。刚才母女重逢的喜悦被冲散,化为细细暖流在眼中流淌。
云墨也不含糊,笑吟吟的拱手。
“娘教训得是,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莫千影这才笑眯眯的点头,“这才像话嘛。”
她眼神一瞥,落到云裔身上,又看见他身旁的凤含莺,似笑非笑道:“小子,看不出来嘛,你竟然收心娶妻了?”
凤含莺脸色不大好,云裔干咳一声走过去,苦着脸道:“千姨,您可不能害我。不然我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要是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凤含莺狠狠踩了他一脚,恶狠狠道:“你给我闭嘴。”
云裔果然闭上了嘴巴,不说话。
凤君华抬头看见在一旁站着不说话的凰静贞,她没见过凰静贞,但离恨宫既然有她的资料便就有她的画像。
“阿昭在等你,你去吧。”
凰静贞愣了愣,虽然对凤君华闻名已久,但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她。天下第一美人自然姿容绝代倾国倾城,但亲眼见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中微震。
之前在牢房的时候看见莫千影,便觉得那女子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绝色,而她的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话带到了,凤君华就不再理会她,拉着莫千影去了自己的房间。一坐下来,她就急切的问:“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我走火入魔,不是…”
“你想起来了?”
莫千影微微讶异,随即了然。
“我听说你去年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原来是为这事儿么?”
她叹息一声,“那天,我确实死了。”
凤君华心中一紧,眼里流露出深切的痛楚来。
莫千影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
“绯儿,你不用觉得自责跟愧疚,你没有弑母。”
凤君华眼底含泪,身子在颤抖。
云墨坐在她身边,眼神怜惜而担忧,回头对莫千影道:“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千影眼神有些悠远。
“绯儿,我不是死在你手上。而是…死于凤凰诀情劫。”
凤君华目光睁大,一屋子人都震惊的看着她。
“娘。”凤君华呐呐道:“那时您不是才过了雷劫么?甚至连浴火劫都还没过,怎么会…”
莫千影微微摇头,“你或许不知道,凤凰诀三劫除了天雷劫,其余两劫是可以反过来的。”
“反过来?”
“是。”莫千影道:“只不过跨劫,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凤君华心神震动。
莫千影沉吟一会儿,眼神复杂。
“你…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凤君华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问道:“娘,您不是在雪山么?您下山来,爹知道吗?”
“他…”
莫千影神情微微恍惚,喃喃道:“他一直守着我的尸身么?这么多年…”
凤君华抿唇,点点头。
“娘…”
莫千影忽然一笑,眼底泪痕散去,却是换了话题。
“当年我因他身中情劫,全身血液逆流险些血尽而亡,幸亏你当时走火入魔给了我一掌,否则以我当时的情况。若当真血尽而亡,肉身不保,灵魂也不能出窍而回归我的本体。”
“什么?”
凤君华瞪大眼睛,“灵魂出窍?”
凤含莺接过话,“回归本体?”
然后两姐妹异口同声道:“什么意思?”
不止她们疑惑,其他人更是震惊。幸好房间里都是自己人,不然灵魂附身这种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还不定得闹出多少风波来呢。
“别急,听我慢慢说。”莫千影柔柔一笑,道:“当年你走火入魔对我打出的那一掌用了十成内力,凤凰诀真力也因此传给我,让我暂时缓过情劫,我心知情劫躲不过,但我不想血尽惨死,所以最后的关头,我催动真气逆流。凤凰真力震碎了我的奇经八脉,还因此激发了浴火劫,内腑被烧,外伤严重,自此而亡。”
凤君华愣愣的看着她。
这么久以来,她被弑母之罪折磨得疯狂崩溃,几次想要自杀。如今娘却告诉她,她没有弑母,她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心中一直堆积的沉重负罪感好似在这一刻突然散尽,却并没有轻松,只觉得沧桑而悲凉。
“娘…”
莫千影将她揽入自己怀里,眼底泪水又涌了出来。
“所以孩子,你不要自责,你没有弑母,我也没有死。”她含泪说着,“我死后灵魂出窍,被卷入时空轮回,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她颤抖着,轻轻说道:“当年我之所以灵魂穿越,是因为二十岁生日那年和朋友一起去爬山不慎坠崖。等我回去以后才发现我没死,只是成了植物人,昏睡了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
云裔等人倒抽一口冷气。
凤君华却抬起头来,泪眼婆娑道:“您说,您回去了?十七年前,您穿越回去了?”她又哭又笑,“娘,您知不知道,那年我也穿越了。师父打开时空之门,将我送去了二十一世纪。我们…我们在同一个世界呆了十二年,我却不知道…不知道您还活着…”
慕容琉风呆呆的坐着,有些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穿越?
灵魂附身?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云裔是知晓凤含莺来自异世的,此时听凤君华说起这些,不由得握了握凤含莺的手。
他们相隔两个时空,却能走到一起,实在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当得好好珍惜。
凤含莺感受到他心里的变化,不由得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那边,莫千影听到凤君华的话,也呆了呆,随即苦笑。
“是吗?”她抚着凤君华的脸,眼神哀切而疼惜。“老天爷真是捉弄我们母女俩。”她摇摇头,“我回去以后就醒了过来,但五识已丧,四肢已残。只能在最初的时候感应到那个世界的味道…”
五识已丧,四肢已残?
凤君华抬头看着她,满脸泪水。
她们母女的经历,何其相似…
周围的人也忍不住神情微动,全都看向凤君华。当年她渡情劫的时候,也是这般。其中感触最深的,莫过于云墨。
他侧头看着身边女子,眼神写满了疼惜和爱恋。
莫千影自然也是知晓凤君华早已渡过情劫,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我睡了十二年才醒过来。”说到这里,她又看向凤君华,无奈道:“当真是命运难逃。你我当年一起坠入异世,我却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女儿竟然也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过着怎样的日子?等我醒过来,你却又回来了。若非这次我渡浴火劫,恐怕…”
“等等,娘。”凤君华忽然打断她,“您说您渡过浴火劫了?”
莫千影点点头,仔细想了想。
“其实我早在几个月前就回来了。嗯,我记得那天是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
云墨忽然开口,神情微微奇异。看向凤君华,“三月十六,正好是青鸾生产那一日。”
众人再次看向莫千影。
浴火劫必定历经人生至痛。
母女连心,凤君华生产之痛,便是隔着两个时空,莫千影也是能感受到,因此才渡浴火劫么?
莫千影怔了怔,随即释然一笑。
“难怪。”她看着凤君华,神情哀叹而歉疚。“绯儿,这些年娘不你身边,你受苦了…”
凤君华靠近她怀里,摇头道:“不苦,没什么比娘还活着更重要。”
莫千影眼圈微红,心中也涌现浓浓感伤和喜悦。
“我去东越的时候,你又刚好去了南陵,墨儿也随之离开,我原本想联系离恨宫,但我知道你有事情要做,怕你知道我还活着会影响到你,便去了如意城。”
“如意城?您去了如意城?”
凤君华抬起头来,“您见到大哥了?”
莫千影点点头,“我让他不要给你们传信,然后就去了金凰,顺便把那个凰静贞给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凤君华这才明白过来,而后又想起一个问题。“娘,您说您是因浴火劫而穿越。也就是说,您这次不是魂穿,而是身穿?”
她目光渐渐睁大,“这么说起来,爹应该不知道您还活着?”
“他…”
莫千影忽然一顿,下一刻,她身影掠了出去。
“娘,您去哪儿…”
凤君华心里一慌就要追出去,云墨拉住她的手。
“爹来了。”
“什么?”
凤君华一脸震惊。
……
一屋子人全都追了出去。
莫千影城中居民屋顶上,不远处,天机子一身白衣如雪,遗世独立的站着,目光遥遥的看向莫千影。
无法形容那样的眼神,像是前世今生,寻寻觅觅,终于得见。也像是海枯石烂,回首看见那人依旧站在远处,含笑以对。
凤君华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着,没有人过去,也没有人说话。听到消息激动而来的易水云也在此时停下脚步,抬头望过去。
半晌,莫千影忽然一笑。
“师父,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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