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长安

“漴笙，我觉得那个姓夜的并不是不喜欢你，这几天你不出门，他天天在安乐宫外转悠，有时候到深夜，都不肯走……我看他对你是真的有心的，倒是你因为忌惮菏泽，那天对他说的话，也重了些。”骑铭劝我。
我不是不知道夜凌寒是曾经真的喜欢我的，他为了我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也爱着他啊……
这几天，气渐渐消了，我也开始考虑一些其他的可能性。虽然我先认识的夜凌寒，但是在七岁那年，所有人都已经认为我死了，其中包括夜凌寒，他心里有我又如何，总不能为一个死人而终身不娶吧？然而菏泽年轻貌美，文雅懂事，又是圣上和皇后的掌上明珠，于他，于夜家，都是美事一桩，他又如何不动心呢。
可是这个时候我偏偏又出现了，搅乱了他原本的生活，原本的计划，我刺杀王爷惨遭毁容，他有心护我，见我可怜，陈年的感情再次在他心底萌芽生长。
他也是受害人之一呀，我心里想着，体谅着他的处境。
我不是没有想过跟菏泽说明一切，让夜凌寒选择愿意跟谁远走高飞，或者我可以做一点小小的努力去把我的爱人抢回来，我知道他心底里切切实实是有我的啊。
就连骑铭也这么劝我。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现在是一个杀人犯的身份，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低调到尘埃里，惹人注意只会为我们所有人带来杀身之祸，包括夜凌寒。若我堂而皇之的和夜凌寒在一起，那么菏泽必追究，圣上必追究，肖羽要查起我来也是轻而易举名正言顺，三位王子和陈飞的处境便会难上加难。
若我现在恢复了清漪公主的身份，我倒是还有资格配他，但是我现在既不是公主，也已经毁了容，而且还背负了一条皇室的人命在身上，这样矛盾的双重身份，没有人能够猜得透，被圣上知道了，结果如何。
再说，菏泽是我的表妹啊！她是我舅舅的亲女儿，而且先有婚约的是他们，哪有姐姐跟妹妹抢夫君的道理？而且他们才是更般配的一对吧。
我不愿意这么多人因为我的私人情感而受到牵连，而且，我也不希望夜凌寒为了现在这样的一个我而放弃他该得到的一切，菏泽才是更适合他的人。我与他看来是今生无缘，那还不如祝他幸福。
下定决心之后，我拿着夜凌寒给我的将军令，算好了时间便向小花园走去。骑铭说夜凌寒每天傍晚都会来这里，一个人默默的在安乐宫门口转悠很久，在知道他与菏泽的婚讯之前，每天傍晚我都会在小花园里等他，和他偷偷见上一面，聊聊彼此的等待着的炽热的心。
那原本很短的路程今日走起来竟然如此漫长，腿上也像是绑上了铁石，每迈一步都要耗费掉我全身的力气。
不想，最后一次与他在此相会，竟是诀别。
我是在小路尽头遇见夜凌寒的。我表情冷漠，装作只是恰巧经过，淡淡的行礼道：“夜大人好。”
他眉头一皱，在之前亲密的时候，私底下我都直呼他大名夜凌寒，或者还是称呼他为小哥哥，每次看见他都像是个初尝爱情滋味的小丫头，抑制不住的窃喜和兴奋。谁知道，今日，我们竟会生分至此……
“漴笙……你真的就不信我么？”他皱着眉头，神情哀伤，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凄然。看得出来，对于我，他充满了歉疚。
“信你？我为什么要信夜大人？我只是一介草民，夜大人的事情，我哪敢信或者不信啊，而且您的事情，也不需要我信。”我语气平静，瞬间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
夜凌寒不说话，目光悲凉。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你能听我解释一句么？”他走过来拉我的手，被我轻巧的躲开了。
“事实就是事实，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打断了他，他满脸内疚，终究真的没有再多解释一句。
“既然今天在这里遇见，我想有些事情，有必要和夜大人说清楚，无论之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们对未来憧憬过什么，从此刻开始，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你是你的锦衣侍卫，我是我的药师，我不希望夜大人再插手我的生活，我也不会去打扰你的。”
夜凌寒的眼里倾泻出不可思议的愕然，我转过头去不看他，依旧平静的说道：“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要你管。”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我今后的路我自己走，我不希望总是假借于他的保护，已经亲手为我父母报仇了，此生我也别无他恋了。
说完我便绕过他向前走去，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我知道，哪怕是一眼，他的疼痛和绝望会让我再次心软，我终归是心疼他的啊……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我的手腕被他紧紧拽住。
“你为什么总是如此悲观绝望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努力去争取我们的未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和我有未来？回答我，诚实的回答我。”
我怎么会没想过呢，可是想过就会有么？
我立在原地，告诫自己冷静，再冷静。
“夜大人，我心意已决，沉浮于青楼多年，你觉得我还会那么单纯的动凡心么？那些对你的依恋早已经在多年前消磨殆尽了，而现在我还说爱你，一来不过是为了回忆年少的时光，二来……你也知道，我是杀人凶手，而我不想偿命，你不过是一个利用品。”我眼睛盯着远处，平静的回答。
我知道，我的话对他的伤害会有多大，我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像是骨头要被他全部捏碎掉一般。不过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我的手，我知道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对了，这是你的将军令，还给你。我只希望今后我们各自相安，不要再给对方增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我从袖中掏出那块刻有“夜”字的令牌，塞在他手中，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快步向前走去。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夺眶而出的眼泪。
夜凌寒，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的心顿时全部空了，这一次，我们是真的结束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哭的惨烈，手心里紧紧的攥着那只白玉的燕子形的哨子，可是，虽然它还在我手上，但是却已经换不回我最爱的那个人。
长大后的世界就是这么复杂，你以为的你想要的你爱的，都会不一样，有些事情，你不仅无力控制，更无力还手。
我的状态确实急坏了陈飞，他红着眼睛在旁边哄我：“要不……要不……漴笙你要是真伤心，我去把那个夜凌寒抓过来给你道歉！给你赔不是！你不要这样吓我……”
“大师兄……”我哭着摇摇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从此之后，我与那人，便再无瓜葛了……”
陈飞沉默良久，蹲下身来抚摸着我的头。
“漴笙，你能不能告诉大师兄，你和夜凌寒，真的是在皇宫里才认识的吗？无论你对他的用情至深，还是他对你的藕断丝连，我觉得，你们应该是早有牵系的吧？”
我哽咽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的身世，可是看你现在这么伤心我真的于心不忍，有什么话，你就对师兄说吧，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些了，虽然说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最起码，我可以做一个倾听者……”
我抹了一把眼泪，看着焦急的陈飞，他眼睛红的像一只兔子。到头来最关心我的，一直在身边陪着我的，在我难过的时候左右不离的，都是他。
陈飞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偏偏将他的心赋予了这样的一个我，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是不知道。对于他，我无以为报，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表达我内心的感激和亏欠……
“漴笙，夜凌寒和你很早就认识了吧？”陈飞再次问道。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不想再对他隐瞒：“他还救过我的命……”
“什么！”陈飞一脸震惊：“难道果真，你们俩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你脸上的伤跟他有关系，对吧？”
我知道，这么狗血的事情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讶异。我没有说话，表示默许。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事情，一直都瞒着你们……我在进入神农堂之前，失手杀了人，是夜凌寒救了我，我脸上的伤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我以为这辈子这段故事都不会再提起了，谁知道，在这里我还会再见到他……”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当初不愿意进宫，也是因为他？”
“不单纯是这样，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在宫里，我只是逃避一切跟官府有关的东西，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细，算作是自己心虚，自我保护吧。”
陈飞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因为我是杀人犯而感到嫌弃和拖累：“这么说来，你一直不愿意出安乐宫的门，也是因为不想太过招摇，怕连累到我们几个人么？”
我点了点头。
“你真傻！”陈飞愠怒的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瞒着我自作主张呢？就算不能被离琰他们三人知道，你告诉我，也算是有个帮衬，有个照应啊！你一个人，要是真点什么事，我们想帮你也不知道从何帮起啊！”
我心头一热，低头说到：“对不起……”
“不过，这么说来，你们的关系更像是捕头和凶犯，可是，你们为什么会……为什么会在一起呢？”陈飞的表情很不自然。
“此事说来话长，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今后，我都与他已经是陌路了……从前的事，以后有机会，我再跟大师兄慢慢讲吧。”
陈飞点点头，也不再追问，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既然这样，漴笙，等大朝会过后，我们就回神农堂去，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
过去的一切真的可以这么容易就忘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