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阁

鲜血浸透了白叶的衣服，血红的一片，触目惊心。
白叶颤抖着，眼睛瞪大低头看着那插入自己腹部中的剑，完全不敢相信那是路远寒能够做到的，路远寒一拔剑，鲜血四射，白叶就势再度高度移动，尽量离路远寒远一些。
这几小时在中心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白叶在空中魄行着，用惊恐的眼神打量着手握黑剑，站在云层上不动声色的路远寒。
路远寒扭过头，眼珠里倒映着白叶的身影，他能够迅速捕捉地到白叶的方位。
三个小时前。
路远寒跪在空中，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异常无力，带着夏依从空中缓缓降下，将她平躺在地面上，自己则看着这残破不堪的一切，无比绝望。
但在这个时候路叶生站了起来，极为艰难地走向路远寒，与此同时枯人也走到了路远寒身边。
“站起来！去战斗！”路叶生喝道，“你还在等什么！”
路远寒眼神空洞，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路叶生，摇摇头，一语不发，又低下头了。半晌路远寒才缓缓开口道：“不可能……不可能赢的，你们也都看见了。还有谁可以打败他？赢不了的，赢不了的……”
枯人用黯淡的眼神看着跪坐在地上一脸绝望的路远寒，轻轻叹了口气。同时扭头看向魄区，心中想道：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她也要过来了……
“别管他了，月界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一个小鬼头来拯救，要靠的是我们自己。”说话的人是凌魂，他竟然再度站了起来，用月剑撑着地面避免自己会摔倒，他看着东北方向，幽幽道，“界道已经被毁了……第十三月阁发生了什么？我管不着，无论如何，我也要守护月界。”
路远寒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凌魂。
已经全部毁灭了，还有什么可以阻止白叶？
“真肉麻。但是……”初八一声伤极为吃力地站了起来，满脸凶相始终处于狂热状态的他声音此时也竟如此平静，“我还是不能从看着梁独那样子死掉释怀啊。我说过要教他和深雪学会终生的。我还没完呢，接着战斗！”
“看来没办法了，我还想偷懒呢。”舞婧艰难地爬着，却站不起来，“这回是伤的真不轻啊……但是，不能……”
这时忽然有个人温柔地扶着舞婧起来了，虽然那人也显得格外虚弱。
“不止是你呢，还有我。”是泪水波光粼粼的水无梦，她还在楼灵惨死的悲痛中，只不过水无梦的眼神异常坚定，“这是我们全部人的荣耀，我们全部人要守护的家，怎么能这样放弃呢？对吧，舞婧阁主？”
舞婧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柯景航一如往常沉默地站了起来，没有说话，但他高大的身躯给了所有人宽慰。
“你们就这样急着送死吗？”双心坐在地上，表情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只不过没有人察觉他手心里握着两块布料，分别是添定和魔星阁主大衣上“十”和“十二”，“都不知道怎么去第十三月了，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别笑死了……但是啊，别再去送死了，我们是为了活下来而战斗，不是为了死而战斗啊……”
金敏俊叹了口气，走到双心面前，伸出手，说道：“你一直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但是……这次，是赌上我们全员性命也要赢的战斗，不能没有你。”
双心愣了愣神，看了眼金敏俊，打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说道：“不用你帮忙，你只要保证自己能活着就行了。”
誓天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这时唯一没有战斗所以没受伤的孟梦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不仅仅是他们……单雪艰难地又一次从三月阁魄行回来了，高清扬和鲁自奕也无视身上的伤站了起来，还有张馨洁和添芷蓝，她们擦干眼泪又一次握紧了剑，李若婍和吴樱的眼神也开始坚定了起来，林可儿、艾雨濛也都站在自己阁主身边，即便难以站立，但还是一脸坚毅。
余铁钧看见站在路远寒旁的枯人又像是有了力气一样爬了起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萧凌，萧凌冷眼打量了眼路远寒，似乎像是再说：当初你毫不犹豫打倒我的那个气势去哪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能战斗啊！明明知道这样会死的，明明都已经遍体鳞伤了，连走路都困难了，为何你们还能这样毫不犹豫地举起剑！路远寒瞪大眼睛身体颤抖着，看着这些阁主与副阁主们，完全无法理解。
就在这时霜俊杰大步地走向路远寒，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在一片惊讶的眼神中他毫不犹豫地冲路远寒吼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也不管你有多害怕！我只要你知道，为了你一个人，多少人死去了，你清楚吗！？你居然还在这里悠然自得地跪着，你不是做好觉悟了吗！看看你身边的夏依！就这样的你可以救她吗！”
路远寒被冲动的霜俊杰摇的身体前后摇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新晋阁主，忽然想起那个和他在平时冷淡性格上很是相像的伊小雨。
小雨……她还活着吗？和章一泽都还活着吗？
还有在魄区的妈妈……第十三月和羽界殿下们能救下她吗？还有叔叔凌雨泽、江萧萧……他们现在在魄区都怎么样了？
可是……我谁都救不了啊！路远寒颤抖着，大脑一片混乱，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剑在哪里。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在心理上已经全线崩溃了。
“可恶！”霜俊杰大怒，气急败坏地举起拳头想要揍醒路远寒，却被人用手掌挡住了他的拳头，霜俊杰错愕地抬起头，发现是枯人挡住的。
枯人表情淡漠，轻轻地摇了摇头，银发上都沾满了灰迹。双心看向那边，其实现在双心也一筹莫展，只不过双心明白，只要枯人没有崩溃，事情都还会有转机。
“让他自生自灭吧。”枯人幽幽说道，“什么都无法承受的人……什么也守护不了，这样的路远寒，就丢在这吧。”
路远寒心头一怔，抬头看向枯人，那张熟悉的脸，时而嬉皮时而冷漠的那张脸。霜俊杰看着枯人，又看了眼路远寒，异常气愤地转身离去。
原来……到头来，我还是这样一无是处啊。路远寒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握着剑朝着东北方向魄行而去，最后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自己的父亲。
连总阁主和双心都判定我是没用的吗？
路远寒苦笑着，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曾以为死去却意外发现还活着的男人。路远寒准备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但闭眼的那瞬间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这个人……不是父亲，是无剑！
路远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父亲早就跟着誓天飞向了东北方向，眼前这个人正是握着最初淡紫色的无剑！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真让我失望啊。”无剑幽幽道，口气里满是不屑，“我居然就让你领着这么久。你应该知道的，月士不是月剑的主人，月剑才是月士的主人。抱歉，我已经无法忍受你这样的家伙了。”
无剑举起剑，对着路远寒。
路远寒却淡然一笑，似乎已经释怀了，死在自己的月剑手中，也是个不错的归属吧。
可是那剑的方向却出乎路远寒的意料，斩向的竟是躺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夏依。路远寒下意识地举起剑，挡住了无剑的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了夏依。
好险……再慢一点点，夏依就身首异处了。路远寒猛然回过头，瞪着样貌和他父亲路叶生一模一样的无剑。
“不是放弃了吗？不是准备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然后和大家一起等死吗！”无剑又一次砍向夏依，喝道，“那你还救她干什么！”
“我不能看着她死！”路远寒费力挡下无剑的攻击，拉着他远离夏依，狠狠抛出去，“总之，我不能让她死在我的面前！”
路远寒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
那自己之前的决定不就等于让夏依死在自己的面前吗？可是现在为何会凭着自己的直觉又一次挥起了手中的剑。
“什么都无法承受的人……什么也守护不了。”
枯人这句话忽然又一次在路远寒脑中响起，路远寒羞得面红耳赤，举起手中的剑，心中想道的仅仅只是保护夏依，没有别的。
等等！自己手中为何会有剑了！？不是在十一月阁的地底吗！？
路远寒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是非常普通的一把剑，每个月士最初始的那把月剑都是这种长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丢弃掉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情感和人性，才能凌驾于一切之上。”无剑幽幽说道，“你手中的那把最初月剑就是让你从零开始，你明白吗？”
路远寒抖动着身体，缓缓问道：“那为何让我学习终生？难道……我的终生不是用来杀……白叶的吗？”
“你确定终生加阱变的你打得过白叶吗？”无剑面无表情的说道，虽说和路叶生一模一样的长相，但说话风格却是完全不同，“终生……只是让你明白得到力量的不易罢了，那只是你全部力量的一部分而已。”
一次可以秒杀两个分化科音的终生力量，只是一部分？
路远寒自己也不敢相信如今的自己拥有这样的魄源和力量。
“唯有舍弃一切，才能拯救一切。”无剑看着路远寒，眼神凝重，“什么都无法承受的人，什么也守护不了。”
守护……
对……自己是为了守护才来到这里的，而如今却如同丧家犬这般在这里哭天抢地，而这时无剑背后又出现了两个人，分别是秋心瑾和凌雨泽的相貌。
“你们……终于都来了啊。无鞭，无刀。”路远寒忽然苦涩一笑，“你们……都是我的力量……无刀，你是我体内阱的来源，所以和妈妈秋心瑾长得一样，无鞭，你是体内羽者魄源的来源，所以你和叔叔长得一样……而你，无剑，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何和爸爸长得一样……可是啊，我知道的太晚了……”
“不，我们不是你的力量。”无刀浅浅一笑，用母亲的眼神看着路远寒，“我们三个自从你出生起就在你的体内，分别在不同的时期都拯救过你。你不是我们的主人，我们也不是你们的主人……我们是——”
“同伴。”无鞭接话道，“所以……在这个时候，你更需要我们的陪伴。”
无剑冷冷哼笑着，显然不想理会这样的言论。
“你们两个……确定要让他这么做吗？”无剑说道，“我不愿意。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三个同时出现，仅仅是让他一个人活下去，其他的不用管。”
等等，无剑的话……意思是，我可以赢？
“我不要只能一个人活下去！”路远寒喝道，“给我力量！给我力量！让我去迎战白叶，我要赢，我要承担这一切，守护大家啊！”
忽然间，路远寒对面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你们说话啊！”路远寒异常着急，“我想守护的大家……现在随时就有可能会死啊！”
这个时候天摇地动了起来，是白叶开始在第十三月划开与人界之间的隐蔽空间，路远寒敏锐的感觉到……张兵、陈蓉、可可、章一泽、伊小雨、章森还有妹妹凌语晨全部被白叶拉扯了过来。
什么都无法承受的人，什么也守护不了……唯有舍弃一切，甚至包括情感和人性，才能拯救一切……
这两句话反复在路远寒脑中盘旋着，他急迫着看着那三个人。
“我拒绝。”
“我拒绝。”
“我也拒绝。”
路远寒听见这三个同时响起的声音，显然都快要绝望了，他不明白为何都到这个时候了却会遭到自己体内力量的拒绝。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那么忧伤，似乎像是异常不舍一样。
唯有舍弃一切……才能拯救一切……
路远寒怔住了，看着那三个人，他们也注视着路远寒。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路远寒苦笑着，打量着从出生起就一直陪伴着他的这三个人，笑容苦涩。
“我没办法啊……”路远寒抱歉一笑，眼神流露出无尽的忧伤，“我懂了……”
无剑总算不再是那张严肃的脸，也露出忧伤的笑容，幽幽道：“嗯。啊，懂了就……”
三人同时消失，化作魄源进入路远寒的身体，一把剑从远处的地底升起飞向了路远寒的手指，跨越千里。
同时……还有黑刀和羽鞭。
三把武器变为一把黑色长剑，剑柄处缠绕着锁链。
唯有舍弃一切，才能拯救一切，唯有承受，才能守护！路远寒眼神坚定了起来，纵身一跃，消失在了中心区。
“来了……”双心扭过头，看着站在众位阁主中间的江萧萧，慢慢说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代价可能是……你再也见不到路远寒了。”
“嗯。我确定。”江萧萧温柔地笑着，看着远方，纯净的眼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惬意，“在魄区时，爸爸就告诉我这一切了……既然远寒这样选择了，我只能随着他的选择了。这是大家共同想要的结果啊。对吧？枯人？不……对吧，哥哥？”
枯人苦涩一笑，叹道，心中想道：果然……刚才感觉到从魄区来的那个人就是萧萧啊……想要保护她，从她出生就封印了她的魄源，却没想到还是无法改变宿命的纠葛啊。
“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到最后……还是得让你承担。”枯人眼中溢出泪水，高清扬、单雪都愣住了，这是她们第一次真正看见枯人流眼泪，余铁钧更是一脸错愕，而双心则转过身，不想看这一幕。
“没事……我能认识大家就足够了。记得告诉远寒……魄区和科音的战斗虽然还没结束，但是……秋阿姨，已经，已经救下了。”江萧萧声音也开始哽咽，“反正……我又不会死。我，我还是有机会恢复魄源，当个羽者的。那个时候……不就能再看见大家了？”
那个时候……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活着。
“所有人！”誓天喝道，“阁主级全部终生，副阁主级全部次生，将所有魄源传输到江萧萧体内！”
“再见了，萧萧。”枯人退后了几步，同时抱起昏倒在界门外的单灵，那颗溢出的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枯人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大家都用尽了魄源，以后还都能恢复，最终牺牲的却是传输魄源的江萧萧？真是不公平。
十位阁主，九位副阁主，三位团长，以及枯人，全部在总阁主的指挥下将魄源输给了江萧萧。以此同时路远寒身影出现，站在江萧萧旁边。
“这是我们全员的战斗……”江萧萧看着路远寒，而此刻的路远寒却是冷若冰霜。
唯有舍弃一切，才能拯救一切……路远寒不看江萧萧，他怕自己最终动摇。
江萧萧握着路远寒的手，柔声道：“拜托了，交给你了。再见了，远寒，我……”
她那句“爱你”还没说出，她就已经看不见路远寒了，手中还预留着温热，路远寒消失在月界了，进入到第十三月中了。
江萧萧昏倒在地，高清扬一脸怜惜地扶住了她。
“这一次，可不能再输了。”枯人看着总阁主誓天，心中满是感慨，能让总阁主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属不易。
但全部人都到达这个边缘区时，双心和枯人便配合默契的说出了最后的赌注。
那就是赌路远寒能不能挺过自己这一关，赌江萧萧的身体能不能扛住全部阁主级的魄源，从而完成真正的最后反击。
这是个未知的赌注，其实就连双心都以为这个唯一能获胜的提案都不可能实现，就算总阁主答应了，路远寒他会出现吗？
双心已经抱着和枯人再度修复界道，全部阁主和白叶同归于尽的想法了，却没料到在誓天还没下决定之际，路远寒竟成功挺过了自己那关。
而总阁主最终决定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希望堵在路远寒这个少年上。
“远寒，我等你……活着回来。”夏依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感觉到路远寒最终狠心决绝地从自己身边离开，她在心中流泪说道。
“白叶，我说过，我会迅速解决这一切。”路远寒一挥剑，在高空中迅速移动穿梭的白叶竟直接被打落，“我舍弃掉一切，只为终结你，拯救一切。”
白叶跌落到地面上，他根本没办法想象，那么远都被路远寒砍掉一只手臂，但在魄结的迅速治疗下，又长了出来。
“路远寒！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白叶吼叫着，“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白叶大吼着，忽然整个人的身体都爆炸了，那副绝美的皮囊最终完全毁掉，而现在的白叶竟成为了一只千米高的阱。
样貌可憎，让人作呕的身体。
原来……极美和极丑是可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
“已经无法理解了吧！这就是魄结带给我的力量！”白叶大吼着，整个空间的云层都瓦解破碎了，甚至震动了十万米之下的月界，“从来没有面对过千米高的对手吧，现在的你，在我眼里真的就是一只蚂蚁！我要用绝对的力量碾碎你！”
和白叶相聚几百米的路远寒，在千米之高的白叶面前，似乎这距离都可以忽略了，而路远寒渺小到在白叶面前根本无法可见。
白叶的口中喷射着无数庞大的攻咒阱箭，全部集中射向路远寒，爆炸四起。
“哈哈哈哈哈！连理解的机会都没有了吧！就这样化作灰尘吧！”白叶已经失去理智地狂妄笑着。
“不是说了吗？你的速度以致力量……都让我觉得，无聊。”忽然一道剑风从无数烟雾中穿透而出，击中白叶的身体。
“所谓舍弃……就是舍弃自己全部的力量，包括自己身体的灵魂。”路远寒闭着眼睛，想起无剑、无刀和无鞭消失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分明在说：我们想守护的只有你，而这次战斗之后，我们却要永远分离。
“这一剑……将斩出我月士终生、羽者完幻、阱魅变的全部魄源，将斩出整个月界全部阁主级的魄源。并且……也将斩出我的灵魂。”路远寒重重往下一斩，冷言道，“所谓舍弃的拯救，莫过于这个意思吧。”
时间似乎停止了，空间也似乎静止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甚至如同黑白，只看见一道无形的剑风在无限扩张彻底粉碎了白叶千米高的庞大身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