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沙滩上那鲜红的一片,苏姆心神俱裂,跌跌撞撞般的冲上了沙滩,扑到了两人前,直到面前那人缓缓抬头然后唤了声苏姆,眼前的世界仿佛才恢复原状,一口气吐了出来,腿一软,跪倒下来,然后抱住了面前之人。
“主人,三郎一定有苦衷…”看着凌清羽愣愣的望着船员将谢三郎的尸体放入挖好的坑里,苏姆低声道。他和谢三郎朝夕相处,谢三郎的心思他最明白,就算他是谢家之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知道…”凌清羽拢了拢外衣,转身往小船走去,不忍再去看那一杯杯沙土掩盖在那身体上面,可这是他的愿望,他说,这个地方是他最快活的地方,所以他要埋在这里,最快活吗?谢三郎,不管你是生身父母是谁,你的确做到了,你最引以为傲的血脉传承,你是最好的武士。
离了主船还有一些距离,碰到了影十三的小船,影十三直接从船头掠了过来,将她紧紧抱进怀里,紧得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之时,影十三低声道:“七爷,情况不大好。”
凌清羽几乎是冲进了舱房,站在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看着在床上沉睡般的燕七,害怕得不敢走近。
床边站着的船医退后了一步,先给她施了一礼,走近几步,低声道:“主子,七爷现在是稳住了,不过神医的药已经不多,日后只怕…”他低了头没再说下去。
深吸一口气,凌清羽挥挥手让舱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才走近床边。
燕七的长相本就偏阴柔,此时苍白的脸紫色的唇更是添了一种妖异之美,虽然在沉睡中眉头依然皱得死紧,抿得紧紧的唇角不时透出一丝轻吟。
凌清羽坐在床边俯身下去才听清楚,他一声声喊的都是自己的名字,眼圈顿时便红了。
在船上影十三说他们看到谢庭枫那和谢三郎八成相像的相貌,然后又说谢三郎是他儿子,而且中了控心蛊时,凌清羽几乎可以想象的到燕七当时是如何焦急。
“燕七,”握住了他的手,凌清羽俯在他耳边道:“我回来了,我好好的回来了。”泪水从眼角滑落下去,滴在了他的脸颊之上,那灼热让燕七的眼睫毛微微颤抖起来,然后缓缓睁开。
那平常如同春水荡漾的桃花眼里满是血丝,带了茫然之色的视线看到了凌清羽之时,一丝微笑从唇角眼角慢慢绽放开来,手指微动握了握了她的手,低声唤了她一声,然后在她手轻抚上他脸颊之时,在她手上蹭了蹭,眼帘便又无力的闭上。
“无事,他只是吃了药,让他睡会就好了。”影十三在身后低声说道,让凌清羽提起的心又慢慢放回了胸腔里。
谢家宅院经过几十年的经营,面积广阔精美繁华,可是如今却是一片废墟。
主院还残留了原来六七分的模样,还活着的谢家人都被关押在了院落里。
谢婉如躲在一群女眷后面,小心的抬头看了看那些刀锋上还在滴血的兵士,视线转到那依靠在主院里那棵几百年的大树上抱着剑微闭了眼的少年时,心中不觉一抖,立刻将头低了下来。
早知道凌家这么强,就跟着三郎去凌家就好了,谢婉如揉着帕子又往后挪了一步,在城墙上时,她看着不好又偷偷溜回了院子,被攻进来的兵士抓了丢在了这边,说是等他们主人前来处理,他们主人,难道没有被谢三郎杀死吗?苗红凤被那少年斩断了双手双脚,现在吊在了城门口,而谢庭枫…,谢婉如再度往后面缩了缩,谢庭枫被那少年将骨头一寸寸的捏断,现在像狗一样的趴在了主院中央。
接到凌家今日动手的消息,叶十一从百越族那里连夜赶了回来,那边都是高山峻岭,他没有骑马,施展轻功从山间直接按照星图的指引跑了过来,到达之时,凌家的军队已经攻到了中城,他便从旁边掠上中城墙头,正好听见谢婉如跟谢庭枫说起三郎之事,当时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待见到谢庭枫的脸时,才知道他们说的居然是谢三郎。
院门口传来人声,叶十一收敛了心神,睁开眼站直了身体,看着那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女子,心里顿时彻底轻松下来,脸上的冷色都淡了几分。
除了在混乱中被杀的人,谢家从老太爷到下面儿子孙子还有女眷们总共有上百人都被聚集了在了主院。凌家的突袭来得非常突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围住了中城,在家里的都被包了个囫囵。
走进来的女子宽衣大袖长发只是随后在脑后一束,二十四五的模样,一张圆脸很是讨喜,却带了一丝冷意和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看着趴在院子中间的谢庭枫,女子淡淡开口道:“谢庭枫,十年前,谢家下令将林家慎一船的人都杀了,为什么?”
谢庭枫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惊疑之色,林家慎?那是他早已经忘记的人,那个时候的谢家意气奋发,横行无忌,林家慎却敢从他们谢家口里抢吃的,那不是找死嘛?但是林家慎不是早死了?他那自家大哥为了财产还将他家人都害死了,为何又从这个女子嘴里冒了出来?
“谢大爷不记得了?”女子低着头,微微蹙眉问道。
见那恶魔一样的少年准备过来,谢庭枫叫道:“记得,当年朱罗那里都是我们谢家在跑,他联络了朱罗人准备跑那条商线,抢了我们的客人,正好他大哥找上门来,所以…”
果然是谢家行事,凌清羽直起身子道:“大海本来就是自由没有国界的,你居然可以因为利益先是杀我父兄,然后对我凌家一再的狙杀,那么今日的结果你们也应该能想到,杀人者人亦杀之,你们灭人家门的时候,只怕也早就意料了会被别人灭门吧?”
看了眼院子里老的老小的小更多的却是如花般的女人,凌清羽心里暗叹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当家的!”谢婉如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那女子说完那句话后,不光那少年连她身后的那些人眼神都冷冽起来,只怕这女子一出这个门,这院子里的人都活不下去,慌乱中叫道:“三郎呢?我是三郎的母亲,三郎不是救了你嘛?我是他母亲啊!”
“你怎么知道三郎救了我?”凌清羽脚步一顿,转过来的脸上带了可以称为和蔼的笑容,问道。
“那个恶毒的南疆女子给我家三郎下了蛊,可是您还好好的,那必然是三郎他……”谢婉如说不下去了,她忽然发现自己犯了错误,谢三郎中的那个控心蛊据说是无法抵抗的,一定是会按照下蛊人的指令去做,而这个当家的还活的,那就是说谢三郎失败了,她只想到是谢三郎自己没有去听从那蛊的指令,而忘记了,更大的可能是谢三郎想这么做的时候被人发现。
“那个蛊是你下给他的吧?”凌清羽走近了她,笑容慢慢收敛,冷声道:“十年没见了,到底是生自己的母亲,你给他的茶他没有办法不喝,就算里面是毒药他也认了,可是你给他下的却是控心蛊。”
谢婉如惊骇的望着她脸上越来越冷的神色,她怎么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三郎死了,”凌清羽看着她的眼里全是冰冷的杀意,道:“为了不受那控心蛊的控制,他切腹了,他说,他这辈子都是藤原的儿子,我凌家的人,和你们谢家没关系!那孩子,我带了他七年,却被你害死了,你说,我该怎么对你?
谢婉如在她的逼视下不觉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冷汗滚滚而下,三郎死了?死了…
“就算谢家有错,你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错的是他们,我们是无辜的!”一个身着嫩黄衫子的女子爬了起来叫道:“我们本就是被他们抢进府的,我们本是良家女子。”
凌清羽微微侧了身,旁边的夜雨上前一步道:“谢家五爷谢庭宣的七姨太太,为了争宠,伙同正妻给九姨太太下药,一尸两命。”
“良家女子?”凌清羽带了嘲讽的笑容看了脸色顿时惨白的女子一眼,转身就走。影十三带人将谢家的事情都摸了个清楚,整个谢家,就没有一个干净的,男盗女娼伤天害理的事就没有不敢做的,真正的良家女子进到这个后院活不到三个月。
只有那个孩子,虽然是这样的血脉也长成了如同阳光一般灿烂干净的男人。
投降俘虏的厢兵有一万多人,这么高的投降率起先很是让凌清羽咂舌,可是后来知道厢兵的来源构成还有他们酬劳和谢家私兵的对比后,又默然了。
方念远带人去收拢那些厢兵,凌清羽带着拉姆等人将从谢家搜出来的财产重新核算,等朱炜离带着百越族的族长们来的时候,凌清羽心里已经大概有了腹稿。
“这边开垦出来的良田都集中在珠江三角洲这里,”凌清羽看着手中整理出来的谢家田地总量,道:“谢家就占了一半的面积,我想按照凌家村的作法,谢家的地如果是强行侵占的,只要能提供出证明就退还回去,剩余的拿出一半无偿分配给一些佃农,我们收田赋,另外一半,朱先生,我们在这里的动静这么大,我怕会对江南那边的人造成影响,现在我们并没有能力攻下江南,不如先将明面上的人撤一部分过来。”
朱炜离摸摸胡子,微笑着点头,他到了广州,听到的是赞声一片,凌家攻打广州,真正做到了对平民秋毫不犯,谢家在此地作威作福无恶不作了几十年,民间早就怨声载道,连那些厢兵都是直接拉的壮丁,还不给薪水,如果处理好,在当地就可以召集到足够的兵源。而现在江南那边虽然势力割据却还是兵强马壮,凌家在那边的明面上的商铺和人员的确危险,不如撤过来,有了那些人力,完全可以将此地和番外联合起来,成为凌家南方的基地。
十月,凌家船队从上海港口和泉州港口带回来了从江南撤下来的人,郑喜因为苏州那边的商铺一直没有用凌家的名字,而现在慕容家也在拉拢他,便只送了家小过来,自己留在了苏州,蔡靖方也只送了家小过来,将凌家明面上的产业送了一部分给赵普表示要依靠赵普和不识相的凌家决裂成了赵普的心腹。凌家在江南的产业,大部分转入了暗线。
凌清羽将程嘉所写的国策给了朱炜离一份,又将书案和跟着一起出来的琴案给了朱炜离,用了一夜的时间看完那国策后,朱炜离拍案大哭,为失去了这么一个天才而痛心,然后在以那国策为基础上朱炜离起草了全部新的政令,政令颁布下去后在广南路一带引起了轰动,大量的人前来投奔,方念远半个月之内就召集到了三万人,全部是精壮小伙,方念远从原来的部下杨昭的亲卫和百越族人里挑选精锐组成了一个千人队,将这个千人队交给了叶十一。
十月底,应安郡王从英州发兵讨伐广州凌氏,在石角湾被方念远大败,凌家军就势攻进了英州,十一月,收复英州,同月,叶十一所率千人队攻下潮州,陈亮率部攻下恩南,十二月之时,广南路南部大部分被纳进了凌氏版图。
十二月,苏合香率领从美洲回来的船队到达广州之时,凌清羽正陪着燕七在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是位于珠江边的一个庄子,本是谢家的度假别庄,修建得很是精巧。
燕七从上次醒过来后,身体就大不如前,经常乏力不说,脸色也逐渐灰白,凌清羽知道那是心力衰竭的征兆,严令他不能再管任何事情,每日吃蔬菜保持锻炼,然后就是修养。
政务由朱炜离负责,商务由拉姆负责,战事则是方念远,定下来主要负责人后,凌清羽大多时候都是一边处理事务一边在庄子里陪着燕七。
岭南无冬季,十二的天气虽然比平常冷了很多,但是比起北方来说这里就是温暖如春了,院子里繁花似锦,一湾从珠江引进来的碧水绕了庭院一圈。
男人躺在了摇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微眯着眼很是闲适的模样,虽然脸色灰白,也不影响他那清丽绝俗的颜容,女子坐在了他身边,面前的桌上堆积了一堆文件和账册,正一边翻阅一边拿着笔记录。
苏合香在门口停了一下,让眼前的恍惚消失,然后带了笑容走进了院落。
“苏合香?!”听得人声,凌清羽抬头一看是他,顿时笑开了颜,站起来迎了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道:“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苏合香也紧紧的拥抱了一下她,然后放开手,笑道。
看着她那桌上一堆账册,苏合香笑道:“我来?”
“那敢情好!”凌清羽毫不客气的将一堆账册对他面前一推,然后坐在椅子上捶肩,道:“这些是江南的明帐和暗帐,积累了几个月的,看得我眼都是花的。”
接过苏姆倒的茶,苏合香一边翻着账册一边道:“主子,听说这边战乱,有很多人南下逃难,要不要考虑送些人去美洲?”
“你想在那边建立我们的殖民地?”凌清羽托着下巴问道,人心都是不足的,虽然印第安人淳朴,但是总有些人利欲熏心,上次他们回来,她就从辛夷嘴里听说到了一些事情。
“如果有些武力威慑,会要好些。”苏合香笑道,然后拿起纸笔,开始一笔笔的书写。
“伤重嘛?”燕七在旁边淡淡的一声让凌清羽一惊,奇怪的看向燕七,见燕七对着苏合香点点下巴,转头问道:“你受伤了?”
“没事,已经好了。”苏合香淡然一笑,没有抬头,继续翻阅着那些老帐。
“出什么事了?”凌清羽沉了脸色问道,如果美洲那边出的事让苏合香都能受伤,那就绝对不是小事。
“真的没事。”苏合香抬头笑道。
凌清羽不再问,起身往院外走去,直接拽了外面的辛夷拖到一边道:“说!”
燕七拉住了也欲起身的苏合香,淡淡的道:“干活。”
辛夷苦着一张脸看了看院门,道:“苏合香不让我说的。”见凌清羽双眉一竖马上接道:“不过我一定是听主子的话的,其实,这个说起来也简单,这次我们去了北美洲,那边有个部族的公主喜欢上了苏合香,一直追着他跑,被苏合香拒绝好几次后,就把他抓了起来,关进了她们那祭神的洞穴里,给他下了药,准备霸王硬上弓,后来,后来,苏合香就逃了出来。”
凌清羽满脸惊讶,苏合香人长得漂亮,能力又强,看上去温温柔柔,其实个性很强硬,受欢迎是肯定的,但是没想到那公主居然这么奔放。
拍了拍辛夷,凌清羽向院子走去,等她背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辛夷摸了把汗,肩头却又被一怕,然后带了戏谑的声音响起。
“逃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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