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嫁佞臣

章三一3：痛以退为爱
十丈迦叶榕树林。
弥香袅袅，终日不见烈阳。
榕树林内有竹林一方，竹林中间有桃林相间，清风拂过，榕香隐隐，竹叶沙沙，桃花曳曳，间或有玉石相击之声。
十六岁的少年，十四岁的少女执子相对，少女凝眉看着棋盘，少年却频频回头望向身后。在两棵桃树之间，横拉一张吊床，一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香甜睡于其中，一朵桃花落于其眉心，倒也衬得她原本甚为普通的容貌多了一份娇俏。
少女落下一子，语带不悦：“阿臣，你对那丫头未免太好了。”
唤作阿臣的少年回头看向少女，唇角含笑：“我对她自然是好的，我把她当做亲妹妹。”
“那我呢？”少女的语气里有着与她端凝面容不相符合的希冀。
阿臣笑道：“你也一样。”
“你在想什么？”收住琴声，苏斋月从琴案边起身，走近沐清臣坐下，对上他恍惚的眼神问道。
沐清臣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忽然间想起了年少的时光，仿佛是你第一次见沐女的时候。”
苏斋月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她定了定神，问道：“沐女可好？”
沐清臣叹了口气：“我不清楚，苍绝不曾让我见过她。”
苏斋月道：“坐以待毙，不是阿臣你会做的事情。”
沐清臣笑了笑，眼睛里有了些许愉悦的光芒：“也许，不出一年，我们就能见到沐女了。”
苏斋月的面容瞬间苍白了一些。
沐清臣关切道：“你身子可有不适？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苏斋月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想歇息了。”
踏着月色，沐清臣从萧府中归来。他的轻功极好，在萧府中逗留了半个时辰也未曾被人察觉。
此时，戌时未至，沐清臣却没有回书房，反而径直走向萧重柔的书房，果不出其所料，萧重柔的书房内烛火晕染，隐隐有人影趴伏在案前。
推门而入，门开的吱嘎声并没有吵醒沉睡中的萧重柔，她静静地趴伏在桌上，眉心有着小小的褶皱。
沐清臣走到萧重柔身前，弯着腰端凝着她沉睡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拧住了她的鼻子，在做出这个动作后，首先被吓到的不是沉睡中的萧重柔，反而是他自己——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与萧重柔之间竟是如此的亲昵。面对着苏斋月，他是欣赏与相惜，而面对着萧重柔，他更多的却是逗弄与怜惜……思及此，沐清臣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萧重柔这性子以后必然能跟沐女相处得很好。想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感慨着造化弄人——苏斋月素来对来路不明的沐女有着偏见，而沐女也一直惧怕着苏斋月，彼时，他还曾经暗暗头疼过这两个女子未来的妯娌关系，又岂会料到，命数早为他解决了这一难题。
轻哼一声，萧重柔扭动了一下，右肩不小心撞到了肩胛，疼得她一机灵便醒了过来，冷汗如骤降的雨点般密布上额际。沐清臣赶紧凑过去，伸手解开她衣襟，准备查看她的伤口有无开裂。
萧重柔按住了沐清臣欲解开她衣襟的手，语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视于萧重柔的抗拒，沐清臣拉开她的手，兀自解开了她的衣扣，将右侧衣衫拉开，洁白的绑带上已经浸出了血色。眉心轻皱，沐清臣有些懊悔自己之前的逗弄行为：“对不起。”
听到沐清臣的道歉，萧重柔顿觉天旋地转，仿佛自己的一方小小世界瞬间崩塌了一般，她耗尽所有勇气，方强做平静道：“对不起我什么？”
沐清臣取过伤药跟绑带，解开萧重柔身上的绑带，重新敷上药，再绑好，方伸手轻抚萧重柔苍白的面容道：“刚才不该逗你的。”
“什什么？”萧重柔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傻傻盯着沐清臣，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沐清臣失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萧重柔的表情还是有些怔愣，呐呐道：“沐清臣，你再说一次，你对不起我什么？”
伸臂往纤腰一拦，沐清臣将萧重柔带入怀中，在她绑着绑带的肩头轻轻吻了一记：“方才我不该逗你，害你伤口又裂开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衣衫拉好，“跟着我，不仅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还让你受了很多伤。”
“我这次受伤不关你事，要怪也得怪四哥。”萧重柔急忙道。
“可足浑鸯泉是吧。”沐清臣搂着萧重柔，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我与她之间本就有笔帐未算清，原本也就算了，如今却非得找她算清不可。”
萧重柔摇了摇头道：“这帐不算也罢。沐清臣，你再说一次，你刚才说对不起我什么，除了逗我之外，你没有其他要道歉的了么？”
沐清臣奇道：“我还需要道歉什么？”
萧重柔晶亮的眸子盯着沐清臣，她漂亮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秀美的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这让她怎么说，直接问他，沐清臣，你是不是准备跟苏斋月长相厮守，不要我了？这让她怎么问得出口，她巴不得当一辈子的鸵鸟。
沐清臣点了点萧重柔的鼻子：“你的眼睛似乎在控诉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萧重柔苦笑道：“你有么？”
“有，而且不止一件。”沐清臣的脸容变得有些晦暗，他忽而笑开，“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柔儿若想知道，不妨去今上那边看看，今上手里有本册子，我做的坏事里面记得清清楚楚，一件不落。”
萧重柔的眼睛忽然警觉如狩猎的豹：“那册子在哪里？”
沐清臣原本沉晦的脸色因为萧重柔维护的神情而绽开一丝笑意，他低头亲了亲萧重柔的额角：“柔儿想毁了它？”
萧重柔点了点头。
沐清臣笑了笑，又亲了亲她：“无妨，由它去吧，那些事情确实是我亲手做的，毁了册子也毁不去血累累的事实。”
萧重柔沉默了一会儿，方小声道：“沐清臣，我们把苏斋月接回了吧。”
沐清臣道：“为何要把她接回来？”
“这样子，你就不用深夜跑去萧府见她了。”萧重柔吸了口气，轻轻道。
沐清臣凤眸轻眯，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方才去见过月儿了？”
萧重柔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你身上有她的香气。”
沐清臣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果然有淡淡的玫瑰香味，他柔声解释道：“苍绝派人过来了，我过去提醒她。”
萧重柔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有着浓浓苦涩，若只是提点，又何须亲自过去呢？究其原因，终不过是“思念”二字。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想压住盘旋中心头让她每时每刻不得安宁的话语，却终究闭上眼睛，让它冲出喉咙：“沐清臣，你还爱不爱苏斋月，你还想不想和她在一起？”
“在娶你之后，我便已经不需要思考这些。”沐清臣没有迟疑，平静地给出了答案。当自己跪在萧重柔面前起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一刹那，便已经注定，有的人可以留在他的心里，占领他的喜悲，却再也不可能在他生活中，占据他的视线了。
听了沐清臣的话，萧重柔垂下了眼睛，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喜的是只要她愿意，她便可以拥有沐清臣的一辈子，而让她怜惜的却是，沐清臣的一生已经有太多的不得已，难道她还要亲手在他早已负荷累累的肩上压上一笔？
她又于心何忍？
面对外人的不看好，父兄的不认同，甚至沐清臣自己的抗拒，她萧重柔都可以一往无前，追逐自己的幸福，可是，她如何都不曾想到自己幸福最大的敌人却是她对沐清臣的爱。 因为爱他，所以，希望自己能够给他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