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嫁佞臣

章三八1：韶华余一年
夕阳将落，黑夜将临。
秋风肃杀地卷落最后一片枫叶后，无所事事地逡巡，找不到任何可以带走的东西，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墙角的风铃，一阵一阵，不复停歇。
一女子静静地坐在檐下，静静地看着远方，她静静的，似乎已经如此度过了数百日数百夜，不曾感到欢喜，也不曾腻味。
“柔儿，晏了，我们进去吧。”说话的是萧威强，萧重柔的大哥。
萧重柔回过头，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乖乖应诺：“好。”说罢，缓缓站起，牵着萧威强的衣摆，和他一起走入大厅。萧威强看着萧重柔甜美的笑容，硬是挤出了一抹回笑，眼睛里却蒙上了泪光。
八仙桌上坐满了人，萧衍夫妇，四子一女加上长媳丁宁宁，萧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团圆了。
萧重柔坐好后，看着满桌子的菜，露出开心的笑容：“哇，都是我爱吃的菜呢。”
“囡囡爱吃便多吃些。”萧衍立刻站起身，殷勤为萧重柔布菜，他夹啊夹，将萧重柔的碗填得像小山一样高，当他再夹起鸡腿时，却发现碗已经放不去了。他便夹着鸡腿站着，殷切地看着萧重柔，“囡囡快吃，吃完了，这里还有鸡腿。”
“好。”萧重柔用力点了点头，大快朵颐，很快就将小山挖出了一个小坑，好让萧衍放鸡腿。
萧衍将鸡腿放下后，又瞟眼看向狮子头，伸出筷子夹住，讨好地看着萧重柔：“囡囡快吃，吃完了，还有狮子头。”
萧重柔依旧开心地点了点头，一脸满足道：“好。”
“够了。”萧夫人忽然站了起来，一手拍飞了萧衍的筷子，“你想撑死她么？”
萧衍脸色一黯，面如死灰，喃喃道：“囡囡现在要多吃点，囡囡现在要多吃点，囡囡现在要多吃点……”说着说着，这个年过半百的硬朗将领，忽然趴伏在桌上，嚎嚎大哭。
萧夫人也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萧轩骄霍地站了起来：“我不吃了，你们慢用。”言罢，逃也似得奔了出去，而他的碗筷均干干净净，动也未动。
萧助忌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二哥。”
萧重柔笑道：“还是我去吧。”言罢，她捧起自己的碗筷，小步走了出去，走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对着萧衍道，“爹爹，我会吃完的，你也要多吃些，不准只让我吃，自己耍赖不吃。”
萧衍用手抹去眼泪，笑道：“爹爹吃，爹爹吃。”待萧重柔离开后，却将杯盘全都推在地上，大哭不止。
试剑阁里，萧轩骄正在跟萧威强带来的亲信比剑，说是比剑，却都是拼命的打法，不把人打残，不让人下场。他自己的亲信早已被他全部打残，连着萧助忌、萧威强的亲信都不能幸免，打完了弟弟们的属下，他才把主意打到自家大哥身上。
“咔呲”
一个属下的手臂断了。
另一个属下严阵以待——明明大爷说带他们回来休养的，怎的比在战场还让人心惊胆战。
“二哥。”萧重柔软软喊道。
萧轩骄立刻停了下来，回身走到萧重柔身边：“柔儿，何事？身体不舒服么？”
萧重柔甜甜笑着：“是啊。”
萧轩骄慌道：“哪里不舒服？”
萧重柔将手举高：“我的手没力气了，二哥你帮我拿着好不好？”
萧轩骄赶紧接过萧重柔手里的碗筷，扶着她坐下：“身体不好就不要走来走去，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一声就好。”
萧重柔吐了吐舌头道：“偷偷告诉你，爹爹每天吃饭都哭，我瞧着也不好过，所以跟着二哥出来透透气。”说完，她抽过萧轩骄手里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含糊道，“我的胃好像真的被爹爹撑大了。”
萧轩骄柔声道：“慢慢吃，别噎着。”
萧重柔又夹了一筷子菜，递到萧轩骄唇边：“二哥，你吃。”
萧轩骄道：“我不饿。”
萧重柔笑道：“我才不信呢，二哥，你都五天没吃饭了。”
萧轩骄撇开脸道：“我真的不饿。”
萧重柔道：“要是我知道我醒过来后，反而害的爹爹娘亲哭哭啼啼，哥哥们吃不下睡不着，我便不该醒来。”
“休得胡说！”萧轩骄厉声道，手不自禁颤抖。
萧重柔吓了一跳，伸手包住萧轩骄的手：“二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她顿了顿，收敛了笑容，“二哥，我知道，你们为我难过，可是，我每天看着你们这样，我也很难受啊。我的生命已然只剩下一年，难道二哥你就不能多笑笑，好让我离开时能够将二哥的笑容带走，而不是带走一个成天打架的凶哥哥。”
“柔儿，你不会离开的。”萧轩骄的声音有些无助，他连自己都骗不了——萧夫人亲自断的诊，跟阎罗殿里的生死簿一般灵验。
“二哥，吃饭。”萧重柔板起脸命令道。
萧轩骄张开嘴由着萧重柔喂食，吞咽下后，他脱口而出道：“柔儿，你走时，二哥跟你一起走。”
萧重柔怔了一怔，笑道：“二哥，你胡说什么？”
萧轩骄放下碗，牵起萧重柔的手，声音里有着比云团更深浓的惆怅与叹息：“柔儿，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逢的时候？”
萧重柔道：“那时我刚才娘亲的肚皮里钻出来，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萧轩骄道：“不是那时，我指前年。”
萧重柔道：“二哥，我只是身子弱了些，记性又没差，两年前的事情怎么可能忘记？”
萧轩骄叹了口气道：“两年前，你不过十四岁，比之现在更像个小娃娃。你还没到十五岁，不敢回家，只好一直偷偷跟着我。”
萧重柔笑道：“是啊，我原本想十五岁后再回家的，可是，就那么巧遇见了二哥。我还记得，当时二哥跟丹青一起去丰城办事情，二哥骑着黑马，丹青骑着白马，二哥笑着，丹青不笑，却一样的把路旁姑娘家的魂儿都勾走了。”
萧重柔也被萧轩骄的话题勾起了回忆，人总是要到生命完结前，才会发现自己过去走过的每一步路，经历过的每一段记忆都是那么值得回忆：“我当时心里很开心，我告诉自己，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就是我二哥，最疼爱我的二哥。原本我只是想偷偷跟着你们的，却……”萧重柔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被你们抓包了。”
萧轩骄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萧重柔道：“什么？”
萧轩骄温柔看着萧重柔，用一种不是很真实的语气说着梦一般的呓语：“我当时想，这个小姑娘真可爱，再养个一两年，娶回去当媳妇也很好。”
“叮”萧重柔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的脸一刹那红了起来，她呐呐道：“二哥，你跟我开玩笑吧。”
萧轩骄神色复杂地看向萧重柔好一会儿，方点了点萧重柔的额头道：“二哥逗你的，那些话是二哥对丹青说的，丹青在那个时候就看上你了。”
萧重柔长长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道：“二哥真坏，害我筷子也丢了。”
萧轩骄笑着起身道：“我去取。”说罢，快速走出试剑阁。
远离萧重柔视线后，萧轩骄从颈项中解开一条红绳，绳子间挂着一枚小小的耳坠，他清楚得记得，这一对耳坠是萧重柔遗失的，上官丹青找了整整一晚，却只找到了一枚，另一枚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