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火

    
    安娜走在路易斯前面，边走边吨吨吨的灌酒。
    先前注意到安娜领口的酒渍，路易斯并没多想，但显然，安娜喝下的酒并不多。以滨尔西特郡常见的饮酒习惯，这样的清酒也几乎不可能喝醉。酒后失言，对安娜也是不存在的。
    再次回顾安娜的发言，依次扫过安娜那时的话语与神情，路易斯可以得出结论，安娜说的都是真话，但涉及风雪之神的部分，很可能是黑衣神父的交代。
    诸如一开始询问是否为修女，以黑衣神父视角来看，摆在台面、吸引眼球的安娜当然是修女。但对安娜来说，修女身份不重要，是傀儡也无需在意。
    对她而言，吃饱饭、穿暖衣明显更为重要。
    结合脑海中邪神的“英雄的才能”评语，风雪之神死亡的言论，多半是黑衣神父放出来的假消息，用来引诱贪婪者踏入陷阱。
    安娜这样提醒他，即使是最委婉的提醒，也冒着一定的风险。
    这个时代并不是后世人权健全的时代，帝国也依旧保留着奴隶阶级，对于底层平民来说，活下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瞥了一眼身后威严的神殿，路易斯决定与安娜暂且继续敷衍交谈下去，以免引起黑衣神父的注意。
    “之前有个叫伊扬沃鲁的人，也来过这里吧。”
    “嗯，那位先生应该还在黑土村吧……那位先生可不会像您这样狂妄地直接闯上来。”
    诚然，不只是伊扬沃鲁，路易斯身边的士兵也对擅自闯进修道院有诸多顾虑，如果不是路易斯在先前的战斗中证明了自己，这些士兵绝不会就这样妥协跟随他。
    “这可不能怪我，这不是安娜你说可以进去的吗。”路易斯轻轻一笑，“而且滨尔西特郡教会的规矩，我们黎德塔都不看这些的。”
    谈话间已经到了阶梯前，安娜提着橡木瓶，往山下的通道遥遥一指，“先生，你们自己下去吧。”
    路易斯轻轻点头，走到安娜面前，伸手顺着小修女金黄色的发丝捋了捋，暗地里则是运用血能帮助她将领口上的酒渍蒸发掉。
    做完这些，他才笑着鼓励安娜，“加油，我相信你能成为女武神那样的人，到时候就不会因为天气寒冷而不能穿正式制服了。”
    是女武神，而非圣女，路易斯暗示安娜他已然听懂了她的暗示。
    安娜眨了眨那湛蓝色的眼睛，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这些话先生还是留给自己吧，先生这样蔑视神明的话，安娜恐怕要在火刑架上才能再次见到先生了。”
    处理掉了小修女的首尾，路易斯心情也稍微轻松，也跟着开起玩笑，“如果你是在火刑架见到我，作为风雪之神的信徒总不可能是坐在下面看着的吧，到时候两个人一起被烧，那听上去不也像戏剧里的情节吗？”
    “好啦，有缘再见了。”
    路易斯摆摆手，带着几个士兵下山，安娜身后的枫树只剩白茫茫一片，充满了凄寒肃杀。
    ……
    走过一半，离开神殿的视线，路易斯才在脑海中询问：“克里斯蒂娜，你觉得，【深海呓语】能给那神父带来多少麻烦？”
    既然已经把那块石头里寄居的邪神当做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伙伴，路易斯自然也给它找了个称呼。
    直呼邪神的名讳路易斯是不想去做的，索性就选了前世某个红发天才触手的昵称，克里斯蒂娜。
    “如果风雪之神真的死亡了，【深海呓语】估计能把那个神父异成其他生物。”
    在先前和神父交手间，路易斯用的手法带着些从克里斯蒂娜学来的诡异技法，如果那神父没能及时清除，还是能带来相当的麻烦的。
    “这样就行。”路易斯点点头。
    “你不打算问问风雪之神的事情？”
    等了一会，也不见路易斯再度询问，脑海间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显得很是诧异。
    可惜，这个克里斯蒂娜毕竟不是那傲娇的牧濑红莉栖，声音不仅没有美少女的柔软温和，反而充满了冰冷。
    “那神父明显在演戏，我为什么要跳进他的剧本里面？”
    “你可以自己写个剧本取代那个神父嘛。”克里斯蒂娜用充满诱惑的口吻劝说道，“如果风雪之神当真如他所说死亡了，那我们应该早做打算，神明的遗产可是很难得的！”
    路易斯嗤笑一声，“我们才这点实力，哪有实力去谋划神明的遗产？还是想些眼前的事情吧……不过你先前说安娜身上有英雄的才能，我倒是看出来一些了。”
    何为英雄？
    不同背景，不同时代都有着不同的定义，但这其中也有着相似的地方。
    远东历史上三分天下的曹丞相，开始时力挽狂澜，尽力挽救汉室，称得上英雄吗？
    再比如败退东南小岛的微操无双空一格，一开始立下大誓，势要恢复中华，称得上英雄吗？
    显然不能。
    但若横向比较，他们与平常人比起来，似乎就有了超越一般人的特性。
    时势成就英雄不假，但为何是那些成就了英雄，而另一些人则成了枭雄？
    显然，成功的结果也并不是英雄的必备条件，那些惨烈死去，为了理想如樱花般绚烂的人物，在同路人眼中，他们定然是称得上英雄的。
    既然是这样想的，路易斯索性将这般想法包装上黎德塔的背景，缓缓将自己的理解说与克里斯蒂娜听。
    以路易斯的理解，英雄的才能可以分为“立意+实践”。
    黎德塔骑士法则里，公正怜悯等诸多特性，可以看做与英雄类似的立意，而将那些品质践行一生，便是英雄行动力上的才能。
    安娜可能因为她的悲天怜人，或是其他特质成为英雄，但就此时来说，她只是风雪之神修道院内的一个修女，还可能是假的，在粉碎黑衣神父的枷锁之前，英雄的才能很难变成英雄的结果。
    由此，如果克里斯蒂娜当真能够看出英雄的才能，路易斯哪怕相信，并把它作为决策依据，也决然不会迷信这样的结论。
    出乎意料的是，听完这些叙述，克里斯蒂娜居然沉默了下来。
    路易斯笑道，“怎么了？难道你还是打算劝我去向安娜多投资一些？我现在可没有那些资源支撑起一个救世英雄。”
    “只是你说的英雄的才能，和我说的，顺序上有些差别罢了。”
    克里斯蒂娜沉默一会，才继续说下去，“先从实力说起，实力的提升分为阶位和技能:阶位通过修炼提升，无论是魔法还是斗气，都是为了保证体内能量的充盈提升生命层次；配合服用魔药，就能获得超凡生物身上的特殊技能，虽然那些技能也能够通过自我锻炼在体内逐渐演化，但毫无疑问还是服食魔药要更加快捷。”
    “但你也应该知道，超凡材料的使用是有上限的。”
    “依据阶数、身体状况，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上限，超过上限的部分不会带来技能的获取……也就是说，如果本身不能够与技能相适应，也是不可能依靠超凡材料做到的。”
    “同样，吸纳超凡材料的能量也存在一定的上限，到了某些层次，阶位也并不能单纯靠能量堆砌上去。”
    这些都是常识，路易斯轻轻点头。
    超凡生物获取技能的过程，路易斯更愿意将它形容成身体改造，通过超凡材料的特性对身体的血肉器官做到特定方向上的提升。
    异能系的技能也是如此，比如路易斯的心脏，就在【基础血能】的改造下，变成了寄居血能的器官，虽然表面上血液依旧在全身奔腾，但实际也早就只是象征上的作用了。
    那些修炼魔法、斗气，钻研出的汇聚天地元素施法的技巧，与血族、食尸鬼那些普遍流传的能力一样，都是人人可以修炼的技巧，阶位足够，肯花时间钻研，便能够自由掌握。
    “所以呢？”
    “所以我们判断英雄的标准，和你先前说的是完全相反的，他要先有着突破到七阶，成为圣阶强者的潜力，才会有人想方设法将之引导向特定的英雄剧本。”
    “剧本？”
    “不错，只要他有着突破到圣阶的潜质，等到他到达四阶，就会有人给他们安排剧本，帮助他们脱离原本身份的桎梏。”
    “什么样的剧本？”
    “依照他们身世，出身，给他们适配些立下伟大功勋的剧本，然后老的圣阶强者就可以在这样的剧本中交换利益……英雄成为新的圣阶强者，老的圣阶强者获得利益得以从容安排家族势力，等到那些英雄渐渐老去，他们也会开始接受这样的规则，开始为后续的圣阶强者安排剧本。”
    路易斯皱了皱眉，他对四阶开始往上的道路并不了解，知识全然来自克里斯蒂娜，但他并不会全然相信这样一位邪神。
    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些新的圣阶强者没有反抗的吗？”
    “如果有反抗，那它本身也是剧本……剧本的作用，就是让那些圣阶强者成为圣阶之时，身边聚集起一大批属于那位新的英雄的势力，让他们成为规则的一部分。那些英雄可能本身想要改变，但他的家人呢？但他的朋友呢？他如果想要改变，首先就要面对那些长久陪伴他，支持他走过艰难困苦处境的同行者。”
    “那些同行者只是剧本安排的不是吗？”
    “剧本可没有这么详细，只要他们身边有着势力就行，那些情感可都是真真切切自然产生的……孤家寡人是不会成为圣阶的，在没有达到要求之前，他们不会获得成为圣阶必要的资源，单打独斗就能成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成圣的资源是什么？”
    “这个途径有很多……比如你选择信仰任意一个神明，加深联系到一定程度都能够获得成为圣阶的物件……所以圣堂的圣阶强者最多啊！”
    克里斯蒂娜啧了一声，继续说道，“当然，你选择的血能也是已经证明的，能够突破到圣阶的一条途径……不过还是那句话，亲爱的路易斯，如果你成为我的信徒，我保证十年内你就会到达圣阶，而且绝对不会受到那些剧本的束缚。”
    脑海克里斯蒂娜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听了长段话语之后，路易斯有种脑袋整个暴露在冰雪中的错觉，眼前似乎都浮现了深蓝色的幽深大海，整个人似乎都要沉浸进去。
    这是和邪神接触下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前一阶二阶时，路易斯更为不堪，原身几乎早就被俘虏成了克里斯蒂娜的信徒，这才有路易斯灵魂轻易的到来。
    意识到邪神的影响，路易斯果断结束长段话语，那些圣阶距离他还是太远了，他打断了克里斯蒂娜的诱惑，转而询问密切相关的问题，“那些先不提，我有那样突破到圣阶的才能吗？”
    “有。”
    “那你出现也是剧本？”
    “现在还不是。”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黑土村的雪地上，路易斯点点头，“那样就行了，这些四阶之后再说吧。”
    说完，路易斯果断主动用血能隔绝怀中的石块，切断联系，向着黑土村走去。
    从战斗状态转成驻扎状态的坏处就在这里，要在村庄休整，滑雪板就成了极端不方便的物件，导致路易斯等人只能这样有些艰难的跋涉。
    寒风呼呼地吹来，呼出的气息也化成白雾飘散，路易斯并不在乎克里斯蒂娜所说的剧本，晋升到四阶之前，从低阶强者变成高阶强者，这之间的跨越，也是需要特殊的修炼法门。
    前身没有办法，只能依靠克里斯蒂娜。
    路易斯穿越而来之后，并不想依照着克里斯蒂娜的办法晋升，这才想方设法自己截留能量。
    原先是路易斯着急提升家族地位，但现在反而是克里斯蒂娜急着催促路易斯突破了。
    想要脱离剧本，毫无疑问要靠克里斯蒂娜，这便是克里斯蒂娜的意思。
    只是邪神的承诺有多少可信度呢？
    等到路易斯突破四阶之时，可能就是克里斯蒂娜夺舍、完全控制他的那一天。
    既然克里斯蒂娜也不能完全信任，路易斯自然也不会因此剧烈反应躲到深山来逃避所谓不知道有没有的剧本。
    尽管如此，克里斯蒂娜说的话语，也毫无疑问是一些钉子，让路易斯不可能简单放心与圣堂合作。
    突破四阶还是要等到他多了解一些才好。
    走到安置士兵的村口，只见十几个士兵围在一块，一阵嘈杂声。
    路易斯远远喊了一声，“那边，怎么回事？！”
    “长官，有个俘虏突然逃跑了！”
    士兵有些恐惧的转过身，迟迟才有人七嘴八舌地回应着。
    “他被村里的扑兽夹夹住了腿，在那里惨叫着，等我们过去之后！”
    士兵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在呼呼的风声里，被拉扯地不成样子。
    “他身体都碎开了！”
    “他还在大喊！”
    恐惧的声响散开来，很快被稀松的雪吸纳，转眼便彻底消散。
    仿佛刚才的疯狂喊声完全没有发生过，留下的只有滨尔西特凛冬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