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观山河

    
    这位从模样以及衣冠上看上去像是一位读书人的中年人瞧了一眼头顶青天，随后俯下身子，看着湖水当中所照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庞，有些唏嘘的说道：“不知多年回乡后，家乡何样？”
    两鬓斑白，但却精神抖擞的读书人踏入江南水乡，在其身后，远远的跟着几位少年。他们或背筐，或捧书，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对于前面读书人的神往。
    兴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读书人转过身来，停下脚步，等到几位少年跟了上来，方才开口说道：“你们跟着我左一春是要干嘛，我这人才学浅陋，没什么可以教导你们的。非要认我这个先生的话，也只会误人子弟。”
    其中一位少年盯着左一春的眼睛，倔强的说道：“左先生若是才学浅陋的话，放眼整个梦国，可就没有读书人了。我们跟着左先生您，也是心神往之，想要像您一样，为万世开太平！”
    儒家读书人左一春温柔笑着，但最后仍旧是摇了摇头：“有这份心，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换作寻常时候，没准我还真会收下你们几人，就让你们在我的身边读书远游，平淡便好。但是当下，确实不行。水乡大局，莫说是我，梦国境内，无论是谁前来都不敢说自己能够安然脱身。彼时若是连累到了你们，哪怕我能够功成身退，也会心中有愧，不值得。”
    “左先生放心，我们一定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别看我们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已经走上了仙家修士的起步阶段。寻常凡人，是根本奈何帮不了我们的。”那少年仍是不愿放弃，不依不饶的说道。
    无奈当中，左一春叹出一口气。表面上点了点头，但却在暗中于双手掌心结下阵法，直接将那几位少年送出了千里之外。
    看着极远处，这位读书人缓缓说道：“抱歉，我没有权利去拿你们的性命对赌。若是我还能活下来的话，自会收你们为弟子。这一段时间，你们就在我那草庐当中安心读书便是。即便我身死道消于此，草庐当中千百本藏书，孤本，也足够你们更上一层楼了。”
    这般说着，他的身形便一闪而逝，不知去往何处了。
    ……
    一位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壮汉，站在墙根背风处，磕着瓜子，看着步步走来的背篓和尚。
    多年未见，这秃驴竟然一点没变。壮汉这般想着，丢掉手中的瓜子皮，也不管掌心干净与否，便直接摸在了和尚的光头上，并且爽朗大笑着说道：“万没想到，我和你这秃驴竟然还有相见的这一天。”
    听到久违的称呼，和尚那天生的八字眉更加下撇，愁大苦深的样子，活像是饱经风霜郁郁不得志的官场老人。
    “别总是摆出这副模样，与那扫把星没有半点区别，当初分别的时候，不是告诉你要多笑笑了吗？”壮汉随后从身上背着的布袋子当中取出了一壶烈酒，一些已经干了的酱牛肉，接着说道：“给你吃点？”
    和尚瞥了壮汉一眼，开口说道：“姜施主，老衲是和尚，怎么吃肉喝酒？”
    “狗屁！”真实身份正是梦国大将军的姜望一声冷哼，旋即不忿的说道：“能不能活下去都说不定，还不趁着现在的大好时候，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与你多言。”和尚轻声说道，继续向前走去。打赤脚，背木篓，这在梦国的佛门苦行僧当中算是十分常见的装束。但能够在身上所穿的灰布袈裟上有着三道金色纹路的，便是苦行僧当中的“方丈”了。
    这三条金纹，据说大有来头。是开天辟地的时候，老天爷刻意留下来的手笔。共有九条，其中三条是在梦国皇室当中，被千岁看中，镶嵌在了自己的猩红长袍上。另外三条，据说被姜望，左一春，以及自成一派的青山道人各自得到一条，至于这最后三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梦国的历史上，也是不没有出现过能够将九条纹路聚齐的仙家修士，只不过并未产生丝毫的变化，所以这九条金纹，到底还是散落在四面八方了。但这一次的情况，与从前皆不同。因为“异数”已经现世，只要采其精血为媒介，将九条金纹熔炼在一起，便能够打破天地屏障，白日飞仙。
    关于这样的说法，其实没有人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只是大家都没有细致推敲过，便默认在心了。
    而如今异数横空出世，这几位在仙家修士的道路上各自引领风骚的领路人，便不约而同的聚在了江南水乡。只能说人有命数，全由天定。
    姜望看着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孩童，似乎忆起了埋藏在心的陈年往事，便装作是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认识你的时候，咱们也就这么大吧……万没想到，当初那个头发茂密的家伙，会摇身一变，成为现在的秃驴。”
    和尚打断他说道：“过去之事，谈它作甚？”
    “也对，也对。”姜望笑着说道：“谈它作甚？不谈也罢。”
    ……
    手中抓着一柄雕花拂尘的青山道人在小巷当中走过，他睁开眼来，轻声说道：“左一春，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先杀我吗？”
    被发现的左一春在青山道人的身后现出行踪，打了一个哈欠，慵懒的说道：“没办法啊，身为一个读书人，我得告诫自己，只要杀了你，哪怕是乱世，也会太平。而且我也曾经说过，只要你走下山门，我必杀你！”
    “真好奇你是怎么漫不经心的说出大言不惭的话的，要不然你教教我？让我学会了的话，我这条金纹，就当作是学费送给你了。”青山道人牵起嘴角，嘲讽一般的说道。
    左一春眯起眼睛，将手中古书合上，在这之前还不忘将正在读着的那一页的纸张折起，以免下一次捧读的时候还得寻找：“但我要是杀了你的话，金纹不还是会落入我的手中？”
    “也没错。”青山道人点头说道。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他们这五人当中，各自都有着在还未成为仙家修士之前的联系。
    就比如姜望与和尚的年少相识，左一春与青山道人的青年相杀。唯独千岁，因为自幼便成长于皇宫的缘故，“底子”才能干净。但想起那段岁月，千岁仍旧难以压制住心中的火气，说到底，他也只能自嘲自己一句修心不够。想来也是，阉人的日子，怎会轻巧？
    所以他才会如此挂念别人的恩情，就算是诸葛尘的那一碗刀削面，也会记在心中。
    青山道人转过身子，直视左一春，开口问道：“那你是想，在这里便将事情了结？当初的事情，你是亲历者，应该也清楚，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换做是你，也会那么做的。而且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所作所为，也不光彩。这么些年来处心积虑想要杀我，不过是赎罪罢了。若非画地为牢，偏要求一个心安理得，你左一春，或许早就去到更高处了吧？”
    左一春握紧拳头，随后松开，放入了自己的衣袖当中。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是读书人极怒当中的表现。
    而青山道人非但毫无畏惧，反而继续挑衅道：“只是三言两语罢了，别气也别恼，坏了修行，可就不妙了。与你这么个老对手，我就不妨直接说了。那九条金纹，我势在必得，你可以阻拦我试试，只要不怕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