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世决

    
    夜晚。
    处理完族内大小事务，溶魅回到占星族大殿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
    圣朗德尔城西比较荒凉，路灯很少，每隔十几米才会有一点昏暗的光亮，冷冷清清。
    占星族族内的事情，实际上比外界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占星师不多，却还需要掌控全局，为整个帝国出谋划策，稍稍加以商讨，一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凛夜去做，族人们第一次见到族长大人亲临，更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汇报得磕磕绊绊，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过到现在这个阶段，不少原本优先级高的事情，都要为讨伐黑夜之神教徒让步了。
    占星族人大多懂事、守规矩，没弄出什么岔子。但说到底，低等级占星师也获取不了什么有用的价值，平日里也就是聊聊王室里某位爵士的桃色新闻，某个灵术师家生了继承人这样的琐事。
    自顾自地想，然后把没用的信息从脑子里剔除出去。溶魅一步步走进占星大殿。
    没有两位灵使，家里瞬间冷清了不少。
    以往到家，首先迎接自己的，肯定是凛夜的熊抱，然后是一句“师父你回来啦”这样激动的问候。
    白涟舟站在一旁，恭敬地向自己鞠躬，汇报一天的学习成果之类的。
    现在却是空空荡荡。
    除了不想念这两个徒弟的厨艺之外，其他都挺想的。
    而后，他就看见大殿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一碗冒热气的荞麦面。
    是小羽？
    不对，灵族的事情肯定比占星族还要多。
    那没有别人了。
    占星族大殿里有人，而且是他不认识的人。
    他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了。如果敌人还在屋子里，在此处发动占星术，无疑是白白送死。
    但紧张之余，他又觉得来者不是敌人。
    应该不会有人傻到趁所有人不在，特意做碗面暴露自己身份吧？
    不知不觉间，他的注意力已经无法从餐桌上移开了。但凡警惕到一定程度，人的感觉就会非常敏锐。
    他决定坐下来。
    “哥哥......”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是两个小女孩，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女孩。
    溶魅回过头来，没说话。
    此情此景，若是让寻常人碰上，大概会害怕到昏厥窒息。但溶魅不一样，他见过世间万物，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无所畏惧。
    “哥哥，我叫伊蒂，这是我的妹妹，伊芙。”左边的小女孩说。
    “我知道你们。”溶魅点点头，“你们俩做的？”
    “是白哥哥让我们做的。”伊蒂点点头，说：“他早上被使徒大人带走了。临走前，还拜托我们来看看你。”
    毫不夸张地说，溶魅一个字都不信。他觉得这两个小女孩的身高，不足以够到厨房的锅铲。
    “没想到，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居然会做饭。”但他还是笑着，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吃面。
    里面有什么，他都认了。
    两个小女孩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荞麦面的口感很清爽，是他平时喜欢的清淡风格。
    空荡荡的占星族大殿里，只有他和伊蒂、伊芙两个人，说不紧张都是骗人的。
    伊蒂笑颜很灿烂，是不合乎年纪的成熟和婉约感。
    “溶魅族长，白哥哥和夜哥哥都去哪里了？”
    “他们呐......”溶魅轻松地笑了笑，“他们两个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去了别的国家，对抗坏人去了。”
    溶魅孤孤单单的一个男人，根本没带过孩子，能用温柔的语气说话就不错了。不过他也没打算继续哄着，因为他压根就没觉得她们是孩子。
    “他们会赢吗？”伊芙问。
    溶魅摇摇头，答道：“绝对不能输。”
    “为什么？”
    问题接踵而至。
    “如果他们输了，大陆上的所有人都会有危险了。”溶魅回过头，沉声问道：“你们见过黑雾吗？”
    两个小女孩同时点头。
    “那就是哥哥们要对付的东西。”溶魅继续说，“那些东西是大陆灵术师们的公敌，你们还太小，见到他们时要绕远点。”
    伊蒂又笑了。
    “溶魅哥哥不要害怕。”伊芙仰着小脸，笑着说：“别忘了，还有我和姐姐呢，只要白哥哥还在占星族，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溶魅笑了笑，但仍然放不下心中的警惕。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白哥哥给我们留了门。”伊芙坦白说道，“我们在这儿等你回来很久了。”
    “溶魅族长，给您。”伊蒂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个淡青色的苹果，“来之前，我们特意给你带了苹果。”
    溶魅接过苹果，这颗果子远看是淡青色，近看却微微发蓝，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非常香，甚至弄得他周围都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马上联想到一种只在弗吉利亚帝国生长的水国，长得很像苹果，但很漂亮，生长期开出来的花朵是淡蓝色、半透明的，花蕊可以提炼出毒物，闻起来是甜香的，若是误食，便会被蛊惑心智......
    “这是苹果？”他下意识反问。
    “是的，这是我们弗吉利亚帝国的特产，一颗就要三银币呢，”伊蒂点点头，笑着说道：“族长，我们两个平时也没人照顾，只有白哥哥肯帮我们。这只是我们的一点点小心意......”
    “就是一点特产。”伊芙也走上前来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的，我们......我们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只有三银币，就给您买了苹果。”
    这些话说的很感人肺腑，但摆在溶魅面前，却是惺惺作态。
    他试着猜测这两个小姑娘的身份。从风帝国来，认识白涟舟，甚至不惜让自己将所有怀疑的点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很明显，这两个小孩子在某个方面的位次是比白涟舟高的。
    最起码，不会是一对登门拜访的邻家小姑娘。
    伊芙和伊蒂尽心尽力地献殷勤，反而让他疑窦丛生。在白涟舟还未来到圣朗德尔以前，溶魅就对这个少年的家庭、身世做了占卜，在他的视角里，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小姑娘。
    试问白涟舟这样一个没有天赋，也没什么灵力的废材，就算是父辈间关系融洽，邻里和睦，她们的母亲凭什么要不远万里跑来找他呢？
    况且......白家甚至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死活。
    她们比黑雾早了一步。
    这是问题的关键。
    这段漫长的思考，其实只经历了四五秒钟时间，溶魅表面上云淡风轻，只是盯着苹果出了会神。
    “你们别多想，哥哥很喜欢吃苹果。”
    溶魅心里知道，他不吃是不行了。这是不让她们起疑心的唯一办法。
    占星师一旦遇到一个无法占卜的对象，多少还是会心中没底的。这不单证明对方比自己的灵力高，还代表着面临危险而不自知。
    他咬了一口，凭口感确认，这的确是一颗苹果，甜丝丝的味道，酸甜解渴。
    两个小女孩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伊蒂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
    但紧接着，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倒不是因为他抱有侥幸心理，而是刻意要掩人耳目。这颗果子入腹之后，溶魅感觉到浑身酥麻，视线迷乱，大脑愈发不受自己控制。
    冷静，冷静。他不断提醒着自己。
    溶魅平日饮食清淡，甚至可以说是清汤寡水，这也是怕圣朗德尔城里有人对自己下毒手。若不是凛夜做饭难吃，他恨不得把炊事方面的事也交给这位帝星师大人掌管。
    这是他近几年来第一次吃陌生人的食物，却也是迫不得己，进入对方圈套的一次。
    虽然是镇世决之主，但迫不得已......
    他不愿意让任何无辜的人替自己死。
    与此同时，伊芙嘻嘻一笑，道：“看来，溶魅族长的警戒心也不强嘛。”
    “嗯，是呀，那个讨人厌的凛夜不在身边，事情好办多了。”伊蒂脸上露出一抹怪笑，“妹妹，我们也该回去了。”
    “不要嘛，人家还想再玩一会儿。”
    “快点，没时间了。”
    “好好好，知道啦。”
    突然间，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而后拥抱在一起。
    空气里一阵怪异的扭动，不知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个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逐渐嘶哑、凄厉，溶魅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根本无济于事。
    声音穿透他的手，直直刺进他的耳膜。
    下一瞬，两个小女孩身上穿的衣服化作一团雪白的光影，盘旋在二人身体周围。在不超过五秒钟的时间内，再次显形。
    溶魅的视线再度凝聚在她们身上时，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形。
    她们已经不是“她们”了。
    她们变成一个人。
    一个年龄与身形完全成长的女人。
    风暴将占星族大殿的正门掀开，然后扬起女人身上的长裙。
    “啊呀，小女子的裙子......呵呵，不过没事。”
    转瞬间，她身侧的风暴再次席卷而起，全身被包裹在无数气流之中，砂金色的长发翩翩起舞，看起来像是深海中成群结队、随洋流游动的沙丁鱼群。
    风暴停息后，女人走到溶魅面前，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族长，喜欢厄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