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第七章 人与人,人与畜生

    嘉年前脚离开行军大营不久,随后军营门外便来了一人。
    此人着一身灰色道袍,身材不高,相貌平平。他名叫顾瞻,是梁梦国国师李弼的弟子。
    可能从外表看不出来,他是一名观海境修士。
    在梁梦国这种地方,完全有资格被尊称一声神仙老爷,地仙老爷。
    顾瞻腰间挂着梁梦国朝廷供奉的腰牌,让人带路去见李巡。
    二人是多年好友。
    到了营帐前,门口侍卫告诉顾瞻,李巡刚刚醉酒,现在兴许睡下了。
    顾瞻站在门口笑言道:“李大人,好友顾瞻前来探望,怎么也不开门啊。”
    声音洪亮,传遍大营。
    李巡军帐里砰砰砰响起一串声响,想来是他起的太急,撞到什么东西。
    掀开营帐门帘,一股酒气迎面而来。
    顾瞻甩甩袖子,挥散酒气,笑说:“军中醉酒,依律是要重罚的。”
    李巡醉眼恢复几分清亮,见来人大喜,抱拳问候道:“东亭兄,许久未见。”
    顾瞻,字东亭。
    顾瞻回了个稽首,朝里面看了眼笑说:“三年未见,不请我进去坐坐?”
    李巡连忙请他入帐。
    顾瞻一脚踏进营帐,动作一顿,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呵,屋里也是酒气。”他呼扇袖子,将这里的味道一团团赶出去。
    李巡让人上些酒菜进来,他要为好友接风。
    顾瞻落座笑说:“不必麻烦。辟谷多年,不想在今日破了修行。”
    李巡说:“那我吃你看着,闻闻味儿,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顾瞻无奈。
    “你这个东道主当的倒是省功夫啊。”
    李巡说:“还不是因为我有个好朋友。不然李某这颗人头,早就被杨甫奇摘去。”
    他举起酒杯,大声说道:“李某敬你一杯。”
    顾瞻说:“都说我不喝酒,唉,罢了。我以茶代酒,领了你这份儿心意。”
    二人一饮而尽。
    李巡擦了把嘴,问道:“东亭兄来此,只为访友?”
    顾瞻放下茶杯,点点头:“一半一半。师尊他老人家让我盯着点蛇首山的变动。”
    李巡眯起眼:“不过就是当地几个村庄、千余村民。有下官和三百精兵在,国师大人还不放心?”
    顾瞻笑说:“贤弟知道我师尊的脾气,每件事都必须要做到十全十美才肯放心。”
    李巡压低声音问道:“国师大人跟陛下之间对蛇首山的事情,不是有些分歧……”
    顾瞻说:“咱们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能不顺着,又不能太顺着。他一直想朝堂上有人能制衡师尊,杨甫奇虽然有个左丞相的职位,毕竟是凡夫俗子。
    可有了蛇首山大蟒,就有了跟师尊分庭抗礼的底气。”
    这些朝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暗流涌动,旁人说不得,两人相谈却没什么忌讳。
    一个是被贬官员,天高皇帝远;一个是山上神仙,皇帝管不着,二人随便聊聊罢了。
    顾瞻再次倒了杯酒,问道:“那你这次来,莫非是……”
    他竖起手掌,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顾瞻苦笑说:“我哪有那本事。师尊就让我来看看,尽管他老人家不同意,可梁梦国能有两个金丹,于国而言也是件好事。
    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表明,担心陛下又疑神疑鬼。”
    李巡点点头,问他何时出发,需不需要他带兵跟着。
    顾瞻起身说:“我马上就走,你依旧按照陛下旨意,七月十四再去。”
    二人走出营帐,顾瞻不动声色的问道:“最近可有来过可疑之人?”
    李巡笑说:“我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会有人经过。”
    顾瞻深深看了眼李巡,随即收回目光,淡笑说:“没有就好。”
    他暗想可能是自己多心,就算有修士来过,只要对方不想让人发觉,李巡这等凡夫俗子就看不见。
    李巡送顾瞻到大营门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一条尝惯血腥的野兽,我们能给他套上项圈吗?”
    顾瞻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他笑说:“野兽的想法很简单。谁能给它吃的,谁就能握住它脖子上的缰绳。我们梁梦,从不缺肉。”
    李巡目光变了变。
    二人在军营门口告别。
    顾瞻:“贤弟保重。”
    李巡:“东亭兄保重。”
    顾瞻向前走出几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纸鹤,朝空中一丢,纸鹤迎风变大,扇动翅膀,一声长鸣,变为一只真的仙鹤。
    丹顶长喙,雪羽如云。
    顾瞻脚步一蹬,轻身落在仙鹤背上。
    仙鹤驮着他在众人头顶盘旋几圈,他朝李巡晃晃手掌。
    李巡微笑回应。
    顾瞻点点头,驾鹤远去。
    李巡放下手,凝视远方逐渐变小的黑点,久久未收回视线。
    山上人与山下人,不一样。
    顾瞻与他终究是两种人。
    ……
    ……
    顾瞻进了蛇首山地界,骑鹤从山林顶飞过,大风吹倒树枝,惊的林中鸟兽鸣啸不绝。
    顾瞻惘若未闻,盘腿打坐,闭目养神。长襟飘飘,尽显神仙风范。
    仙鹤飞过屋脊一样的山脉,穿过厚雪一样的浓雾,直朝最高处飞去,在一处形状如盘蛇吐信的山头降落。
    山顶有一处高十余丈的漆黑洞窟,发光的磷石点缀其中,如夜幕中的星辰闪烁不定。
    顾瞻跳到地上,抬手抚下仙鹤头顶,仙鹤再次变回纸鹤飘入他袖中。
    他站在洞口前,拱手高声道:“晚辈顾瞻,奉家师李弼国师之命,前来拜会槲生前辈。”
    声音在洞窟内不断传远,片刻后响起一阵嘎啦嘎啦声,那是蛇类身体行过石头的声音。
    借着洞窟内的磷光,顾瞻能看墙壁上缓缓行过的巨大影子,浓重的黑色妖气扑面而来。
    光芒被某种黑暗遮挡,一对灯笼似的竖瞳挂在距离地面八丈高的地方。
    它吐信的声音,像是蛇群在耳边低语。
    顾瞻原地不动,依旧保持拱手作揖的姿势,只是额头上流下一滴汗水。
    他心想,即便这孽畜只比自己高一境,也绝非自己所能敌。
    巨蟒慢慢靠近,在走入顾瞻视野中的时候,所有妖气朝下方汇聚,凝成一道人形。
    一个气质阴冷的黑袍青年走出洞窟,站在顾瞻面前。
    顾瞻再次作揖:“晚辈顾瞻,拜见槲生前辈。”
    槲生随便抱了下拳,嗓音沙哑,开口问道:“国师让你来,有何事指教?”
    顾瞻连忙说:“指教不敢当。家师算到槲生前辈喜事将近,特意让我来道喜。”
    他从袖中掏出一条长盒奉上:“家师命我送上一截千年桐,预祝槲生前辈结丹顺遂。”
    槲生瞳孔骤然一缩,身上升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巨蟒真名桐生,化名槲生。
    妖族的真名包含着他们的命理与因果,与他们的大道息息相关。
    若是被某些得道高人知晓了他们的真名,这些口含天宪的大能们随便一句话就能定它们的生死。
    同境之中被人知晓真名,就是性命大道都被别人握在了手上。
    巨蟒桐生,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人自己的真名。
    国师在它即将结丹的时候送来桐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槲生收敛起杀气,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谢过国师大人的馈赠,有劳顾瞻道友。”
    顾瞻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槲生前辈客气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怎敢当得起前辈一声道友。”
    槲生收下桐木,随意问道:“国师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
    顾瞻说:“师尊让我代他老人家送上贺礼,顺便为前辈护道。”
    “为我护道?”槲生加重了语气,眼中再次流露出杀机。
    确定是来为它护道,而不是来坏它大道的?
    顾瞻忍着侵袭全身的寒意,勉强保持镇定的说道:“师尊是如此吩咐。原本晚辈也认为自己的微末伎俩难以胜任为前辈护道一职,可师尊说,前辈结丹只要正常走江,就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让我来只是长长见识,保证不让一些宵小之徒,打扰到前辈。”
    见他态度诚恳,槲生脸色好看许多。
    “如此,你便留下吧。”
    顾瞻作揖说:“多谢前辈。”
    槲生笑了笑,领着他往山洞里走,故作亲热道:“以后你我都为梁梦国效力,即是同僚无需客气。”
    顾瞻连声说岂敢岂敢。
    他问道:“敢问前辈,最近可有修士路过此地?”
    槲生说:“没有。怎么了?”
    顾瞻说:“方才晚辈在山外百里,察觉到一丝法术波动。担心有修士秘密潜入蛇首山,叨扰前辈清修。”
    槲生自信道:“蛇首山方圆五十里,若有生人进入必会被我知晓。此地除你我之外,再无修士。”
    顾瞻说道:“如此晚辈便放心了。”
    看来是自己多心,那修士只是路过,没有来这里。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丝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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