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山庄中央的晴湘馆内，一片仇怨惨淡。
    昨日请来的客人们，如今十不存一。
    宋玉才面色难看。
    才一天的功夫，庄子就像换了副天地一样，变成一座迷宫鬼域。
    不仅到此的江湖人几乎死绝，就连自家下人们也多受牵连，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
    碧湖女侠坐在角落里调息养伤，她脸色发白，受伤不轻。
    门外黑雾中出现两道人影，守在门口的人一惊，神色惊恐，向后退了几步，就连握紧兵器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宋玉才提起宝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张了张口，却也不敢询问。
    生怕自己一开口，对方一答应，自己就被捉了去。
    前面已经有不少人吃过这个亏，死在他眼前。
    等人影走近之后，他方才看清，是关外飞鹰刘长武和老道人甄丰涅。
    他连忙叫人扶二位进屋歇息。
    待二人落座之后，宋玉才关切问道：“刘前辈，甄道长，你们那里如何了？”
    刘长武死死盯着宋玉才的脸，目光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他用力一掌拍碎旁边的茶几，怒声道：“如何？还能如何！你心里清楚，还装什么蒜！”
    宋玉才面有苦色，“我也不知它们会变得这般厉害。”
    刘长武道：“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活下来了！”
    碧湖女侠调伤被打断，她起身说道：“刘长武，你少在这里乱咬人，厉鬼凶恶，我们是早就知道的事，昨日宋庄主已经说过，不愿意留下的可以走，你留了下来，落得这步田地也是你自愿，事到如今有什么好埋怨！”
    刘长武咬牙切齿的转过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帮他这样说话？是许你做那庄主夫人了？！”
    碧湖女侠气急，就要上去跟他理论。
    宋玉才忙不迭打圆场道：“刘前辈受伤，脾气不好也是正常，两位不要在此时内讧，免得白白便宜了外面那帮鬼祟。”
    碧湖女侠冷哼一声重新坐下，手握刀柄，眼睛还是死死盯住刘长武。
    宋玉才说道：“我与碧湖女侠在荣花堂下遇到鬼打墙，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儿。当时外面阴魂凶悍，屋内人又手无寸铁，才在此筑起防线。二位又是如何遇到一起，寻到这里来？”
    刘长武扭过头，不愿跟他说话，甄丰涅解围道：“我之前遇到刘大侠被恶鬼们围攻，当时只剩下他一人还在支撑，便出手助了刘大侠一臂之力。
    只因刘大侠受伤过重，不宜继续交战，二人才到此避一避。”
    宋玉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碧湖女侠忽然问甄丰涅：“你既然有如此本事，为何不早早使出来，却使得那些人枉死。”
    刘长武大骂道：“你少在这里满口喷粪！昨日甄道长就说过，让庄子里的人搬出去，可你们有谁听！”
    他看向宋玉才，说道：“都是你的狂妄自大，害死了那些人！”
    碧湖女侠冷笑道：“你本事不济，还丢了一条手臂，也难怪这么大火气，真是可惜了那些憧憬你，跟着你去的后生晚辈们，看错了人，还搭上了性命。”
    刘长武一双鹰目中杀机显现，他阴森道：“臭娘们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昧了良心想要勾引男人，老子不管，可若是满嘴-臭气熏到了我，我就缝上你的嘴！”
    “你试试看？！”碧湖女侠再次站起，一步步走向刘长武。
    都到这个时候，两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还是争吵不休。
    宋玉才忙叫住碧湖女侠，甄丰涅也是按住刘长武肩头，让他不要动气，碧湖女侠的话，他也不愿意听，可这个时候吵架没有任何用处。
    甄丰涅问道：“宋庄主，贵庄可有暗道，能将里面的人送出去？”
    宋玉才苦笑说：“方才我已经试过，可结果……”
    他摇头叹息。
    甄丰涅环视屋内一圈，问道：“五云公子与蝉嗡公子两位，可曾来过？”
    宋玉才摇头道：“没见到他们。”
    甄丰涅沉吟。
    难不成两位仙师也已遇害了不成？
    他叹息一声，敞开挎包口袋，数数里面还有多少张符箓可用。
    掂量了下外面厉鬼的数量，还有鬼打墙的规律，勉强能撑到大门门口。
    他抬头说道：“继续呆在这里不是办法，我来开路，还请宋庄主和其他几位能动的大侠护住其他人，跟我离开。”
    碧湖女侠斜瞥了他一眼，“你？你行吗？”
    刘长武起身用力呸了一声，声色俱厉道：“闭上你的臭嘴！就算能走，也不应该让甄道长开路，你们几个才该走在前面！”
    甄丰涅一席话，让宋玉才心下叹服。他本以为这老道只是个来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却不曾想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心里想的居然还是能不能把人救出去，当真是有一副慈悲心肠。
    事已至此，他便不再隐藏，连忙说道：“甄道长不必如此，我前些日子已经托朝中好友去请山上仙师，说不定过几日就到了，我们再等上几日也不迟。”
    刘长武瞪眼道：“你为何不早说，偏让我们白白去送死！”
    宋玉才苦笑道：“山上仙人心性难测，就算能见到面跟他说了，也不一定会被当回事，所以宋某才不敢妄言，只是事到如今，就算是只有一线生机也好，我们也当同心协力，坚持下去。”
    刘长武冷声问道：“若是那位仙师没来呢？”
    宋玉才深吸口气，目光坚定道：“请刘大侠放心，倘若万事皆休，宋某就算拼去这条性命不要，也定会为诸位打开一条生路。”
    他转头对甄丰涅作揖道：“届时宋某恐怕独木难支，还请甄道长不吝相助。”
    甄丰涅扶起宋玉才，叹息说道：“既如此，那就等一等吧。”
    结果没用上几天，第二天一早，庄主的生死之交武举侯就带着仙杖山仙师龙山道长来了。
    老道长身披羽衣，手摆拂尘，好一身仙风道骨。
    二人从正门进，龙山道长行走间，挥动浮沉，轻易将团团阴气打散。并指往前一指，便将厉鬼定住，再以一把桃木剑将其劈成两截。
    感受到身上回阳产生的暖意，宋玉才等人无不欣喜钦佩，全庄上下无不高呼老神仙。
    龙山道长微笑抚须，十分得意，只是谦虚说道：“不过是些小手段罢了，不足道也。”
    宋玉才抱拳说道：“仙长高风亮节，还有如此胸襟，宋某凡夫俗子，自愧不如。”
    龙山道长呵呵笑过两声，看到甄丰涅，咦了一声，走上前打了个稽首。
    “不知这里竟然还有道友，失敬失敬。不知道友法号，仙乡何处？”
    甄丰涅回了一礼说道：“长旺山客卿甄丰涅，见过龙山道友。”
    他听说过仙杖山，是勾陈洲一流大宗之一，宗主是位蹈虚境大能，长旺山与之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两位道长正在那儿寒暄，武举侯与宋玉才笑说：“世兄，为了请这位老神仙下山，愚弟可是磨破了嘴皮子，耗费不少人情啊。”
    宋玉才拍拍他的手说道：“都记下了，以后随便来庄内喝酒。”
    武举侯嗤笑一声：“几瓶酒就把我打发了，别的不跟你要，请老神仙下山的费用，你可得报销一半。”
    宋玉才说道：“这个自然。”
    他对此颇有信心。
    如今杏林国江湖名宿几乎都折在山庄里，等此次风波过去，略施手段吞并他们背后的基业，绿柳山庄的势力便能再次壮大，欠下的人情也能慢慢还上。
    武举侯眼神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宋玉才心里有些别扭道：“怎么了？”
    武举侯问道：“庄内如此危险，怎么不见嫂子在你身边？”
    宋玉才说道：“你嫂子快要临盆，她在楼上。”
    武举侯说道：“还是接下来吧，如今庄子里并不太平，呆在老神仙身边更安全。”
    宋玉才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接她下来。”
    他喊了两声，命人去塔上接夫人，却没几个人敢去。
    最后还是二管事宋兴和奶娘谭文漱接下这个任务。
    宋玉才心中不悦，到头来，他身边就只有这么几个人能担当大任。
    武举侯见到姿色平平的奶娘，笑着点了点头。
    奶娘谭文漱低下头，眼睛里划过一丝奇异色彩。
    她跟在宋兴身后，前往重檐高塔，抬起头，目光火热，嘴角流露出一丝诡谲笑意。
    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