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嘉年五云，清秋姜芝，四人降落在晴湘馆外庭院。
    屋内众人站在门口望向他们，目光复杂，却没一个人敢开口。
    山庄两日来所经历的事，比杏林国二十年发生的怪事还多，让这些江湖人们一时间应接不暇，不知所措。
    五云瞥了他们一眼，问道：“谁去解释下？”
    嘉年说：“我动不了。”
    姜芝摇头：“没兴趣。”
    清秋说：“我跟师妹是偷着进来的。”
    五云：“……看来如此重担只能落在我身上了。”
    他大摇大摆的走过去，站在门口，朝甄丰涅招招手。
    这堆人里，他只看这位甄道长比较顺眼。
    甄丰涅排开人群，趋步向前。
    五云跟他嘀嘀咕咕说了不知道些什么，甄丰涅时而点头，时而捻须，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清秋坐在一块假山上，双手托腮问嘉年：“你心境中的那头化外天魔是怎么一回事？”
    嘉年反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我天生拥有看穿人心境的能力，只要境界不比我高太多，心里有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双方也算患难一场，彼此间可以坦白一些事。
    就像方才姜芝故意让飞剑在身旁绕了几圈，好教嘉年看清楚一点。
    嘉年沉吟后说道：“一件麻烦事，不过我可以保证一点，我从未想过借助化外天魔的力量去做某些事。”
    清秋盯着他的眼睛，嘉年神情坦然。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清秋展颜笑道：“就信你一回。”
    姜芝说道：“之前的战斗你帮了我一次，多谢。”
    她朝嘉年抱了抱拳，“日后若是遇到麻烦，我也可以帮你一回。”
    嘉年拱拱手，问道：“还未请教。”
    “剑阁，姜芝。”
    “剑阁，清秋。”
    “野修，嘉年。那家伙叫五云。”嘉年指了指门口唾沫横飞，似乎在添油加醋的少年。
    清秋说道：“之前遇到两个姑娘，身上带着阴形符，你似乎认识。”
    嘉年点点头：“春莺桃实，山庄里的婢女，是她二人接引我们入庄。”
    清秋说道：“先前她们被厉鬼围攻，我们顺手救下，出来的时候丢到北面黄螺洲那边了。”
    “嗯。”嘉年露出一丝放心的表情。
    清秋抿唇一笑，原来真的只是一时心善。
    五云颠颠跑回来，“聊什么呢？”
    嘉年摇头，“没什么。你说清楚了？”
    五云拍拍胸口，道：“你当我是谁？”
    “江湖骗子。”嘉年想也没想的回答说。
    “喂！”五云满脸不乐意，怎么说话呢！
    清秋噗嗤一笑，其韵若娇莺初啭，姜芝微微一笑，一双粉唇抿成月牙儿，靓如秋云之吐华月。
    五云瞧嘉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愤愤说道：“你就在姑娘们面前损我吧。”
    嘉年说：“不是我损你，主要是你给我留下的初印象太深刻。”
    他看了眼晴湘馆，那里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
    五云双手叠在脑后，淡淡说道：“少费心了，我们一开始要做的就是消灭阴煞厉鬼和做成这一切的元凶，剩下的事，是他们之间该处理的，轮不到我们插手。”
    嘉年叹道：“我知道。”
    一股凉风吹过，温度似乎又凉了下来。
    门口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手指向西边，接着又是一阵骚动。
    姜芝起身，拔剑出鞘。
    嘉年抬手说道：“不是敌人，是青章国七百年前的亡故之人。”
    一队阴魂将士来到四人跟前，抱拳下跪，“多谢几位仙师消灭了那妖女，我们兄弟在九泉之下得知，也可瞑目了。”
    几人受了他们这一礼。
    然后嘉年扶起种闻宣，问道：“诸位将军之后有何打算。”
    种闻宣笑道：“故国已亡，仇人已死，我们兄弟耽搁了这么些年，也该去了。”
    他的笑容中有解脱，还有一丝遗憾。
    没能亲眼将祖国的山河覆灭见证到最后，三十万兄弟齐出征，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亡魂。
    嘉年说道：“几位可等几日，待我恢复恢复，为诸位将军送行。”
    种闻宣等人没有多言，只是以拳头捶打胸口。
    行军之人本就雷厉风行，都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再跟嘉年客气。
    他们还有时间，看一看这七百年后的河山。
    ……
    ……
    十日后，嘉年绘出十四张阴灯引路符。
    天黑之后，嘉年领他们到山庄外的芦花渡边，祭出一张过桥符，符箓化作一座青色石桥。
    桥的这头，十四张阴灯引路符变成十四盏长明灯落在桥上，昏黄的光照亮石桥地面的青砖。
    桥的另一头，浓雾弥漫，灯火幽幽，一直延伸到进雾里，通向远处的一片红光。
    嘉年说道：“过了桥，跟着亮走，别回头，一直走到前面有人来接你们。”
    他又交给种闻宣一道符，这道符为黑底白字，符箓中央是一个香炉形状。
    清秋刚想开口，却被五云以眼神制止。
    这是嘉年自己的选择。
    嘉年说道：“把这道符交给来接你们的人，自会有人替你们安排。”
    种闻宣接过符箓，抬头问道：“仙师，这道符很珍贵吧。”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这道符的不一样。
    嘉年说道：“还行吧，就是画的时候麻烦了点。”
    清秋目光复杂。
    这道符，能够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阴德转赠给别人，是山上有数的品阶不高，却异常珍贵的符箓之一。
    基本没有人会画，更别说送给谁。
    假如除掉谭文漱，是为人间除去一害，阴德增加，冥冥之中自会有天道庇佑。
    可嘉年送给种闻宣这道符，就意味着，他把这道庇佑给送出去了。
    嘉年说道：“我送给你们，是敬佩你们的品格，你们身上阴煞未除尽，在阴间说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给你们这个就当是道护身符吧。”
    种闻宣与其他英灵眼中有光，他们重重抱拳，齐声道：“多谢仙师恩典！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嘉年抬手道：“去吧，你们该走了。”
    种闻宣转身，喊道：“列队！”
    十几位英灵整齐列成一队，种闻宣领头，第一个走上石桥。
    他们走到一半时，种闻宣放慢脚步，大声喊道：“仙师，你比我们见过的神仙，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
    嘉年呵呵笑说：“这个说法我领了，快走吧，别回头。”
    种闻宣哈哈大笑，领众人慷慨而歌。
    是当年他们家乡的古调方言，虽然听不懂唱词，但嘉年他们觉得挺好听。
    歌声被夜风吹散，将士们的身影消失在桥的另一头，随着灯火去往远方。
    从此之后，阳间人，阴间鬼，再不相逢。
    姜芝在嘉年身旁，见他望向河水另一端怔怔出神，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在斩杀谭文漱的时候，他都没有笑过。
    如今为一群阴灵送行，就让他如此满足。
    五云问道：“咱们还回绿柳山庄？”
    嘉年摇摇头：“不回去。”
    他看了眼天色，笑道：“夜色正好，我想去逛花街，吃宵夜，然后坐在房顶饮酒看日出。”
    五云抚掌笑道：“好主意。”
    清秋与姜芝对视一眼，说道：“算我们一个。”
    在五云的提议下，一行四人看见哪里有摊位就去哪里吃，直到有些撑得慌，才买了酒，挑了家青楼，跳到人家房顶，一边听着不花钱的清倌弹唱，一边饮酒赏月，直至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