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洞明抬头道：“有客人到了。”
    他站起身，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嘉年见他再次回来时，身后跟着一名面庞黝黑的老人，老人身旁跟着之前才见过一面的道童。
    嘉年站起身，道：“见过青山先生。”
    青山先生抱拳道：“幸会，嘉年小友。”
    洞明问道：“你们认识？”
    青山先生笑说：“不曾见过，你回来之前，我曾叫我家徒儿来请过嘉年小友。”
    嘉年歉意道：“当时实在是有事在身，还望前辈勿怪。”
    青山先生摆手笑道：“小友不要怪我才是。”
    嘉年听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心里猜想，可能是阴阳家的高人都擅长说话云遮雾绕吧。
    洞明让两人坐下，问道：“青山，你平素里最不愿意出门，你我邻居多年都不常来往，今日特意前来，是有什么事吧。”
    青山先生无奈道：“你时不时就发疯，我来这儿讨打么？”
    洞明道：“以后不会了。”
    青山先生惊讶：“你好了？”
    洞明点头道：“嗯。”
    青山先生恭贺道：“恭喜洞明道友。”
    洞明抱了抱拳。
    青山先生面带犹豫之色，思忖片刻，向嘉年抱拳道：“有件事，我要先向嘉年小友说声抱歉。”
    嘉年道：“前辈有话，尽可直言。”
    青山先生放下手，道：“小友可在折戟地遇到过吕麟？”
    洞明眯起眼。
    嘉年点头道：“碰到了，我还跟他的两个侍女打了一架。”
    青山先生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我曾找到吕麟，让他把小友留在折戟地。”
    嘉年还未怎么样，洞明身上就爆发出一股阴冷杀气。
    道童吓得手脚冰凉，挪动脚步到师父身边。
    洞明道：“青山，你最好给我好好解释。”
    如果当时嘉年真被留在折戟地，那虞青案就很有可能一路追过去，然后死在那里。
    嘉年目光冰冷，问道：“我与前辈可有旧怨？”
    青山先生摇头道：“无仇无怨。”
    嘉年道：“那是为何？”
    青山先生说道：“前些日子，青案曾来找过我一次，让我给她算一卦，卦象显示了你的到来，会是她的情劫。但同时又是我的机缘。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得到机缘。”
    嘉年道：“但是吕麟没能杀了我。”
    青山先生道：“因为我没让他杀你。你是青案的缘分，我想找一个折衷之法，能不让任何人受伤，便能收场。”
    他苦笑道：“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洞明站起身，他身材不高，在这片天地中却有一股高山拔地而起的雄浑气势。
    “没什么可说的了？”
    青山先生面对杀气腾腾的洞明，平静说道：“有。”
    洞明道：“最后再听你讲一句。”
    青山先生说：“我的推演结果，被人误导了。”
    洞明皱眉。
    青山先生的阴阳谶纬之术，他是知道的。
    在这十方鬼域，谁能有这个本事来误导他的推演结果。
    青山先生说：“我来之前又算过一卦，如果嘉年小友当真被扣在折戟地，我是能得到机缘不假，但也会因此大道断绝。就算侥幸脱身，也会陷入一个十分庞大的因果当中，十死无生。”
    他对洞明说道：“你是了解我的，我绝不会因为某个机缘而把命搭进去。”
    洞明沉默片刻后，重新坐下。
    “你不是。”
    青山先生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嘉年。
    “所以我来这里一趟，就是想问问嘉年小友，方不方便将你的经历说与我听。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算计，害我差点一步行差，身死道消！”
    嘉年问道：“前辈可曾听过灯下黑这个故事？”
    青山先生道：“典故的话，我知道不少，为什么说这个？”
    嘉年道：“跟某件事有关。”
    “跟你所背负的因果有关？”
    嘉年点头又摇头：“现在还无法确定。”
    青山先生要问嘉年的经历。
    嘉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飞升境的化外天魔、天渊，与真龙的赌局，神明转世。
    哪个都不能乱说。
    蹈虚境以下听了，命格都得沉三斤。
    况且他还有种预感，事情还未结束，还不到能全部说明的时候。
    嘉年眼底流过一抹金光，他忽然站起身，望向折戟地方向。
    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嘉年点了下头，然后对青山先生说道：“还请前辈帮我一个忙，如此，折戟地的算计，你我就算两清。”
    青山先生点头道：“没问题，什么忙？”
    嘉年说：“烦劳前辈帮我遮蔽此地的天机气象。”
    青山先生道：“好说。”
    洞明以心声问道：“可是折戟地那边出了什么事？”
    嘉年点点头。
    “她需要我画一道符。”
    洞明道：“我来给你护法。”
    青山先生见洞明点头，便从袖中取出龟甲铜钱。
    这件法宝是他的本命物，除了能用来起卦之外，还有诸多妙用，其中之一便是遮蔽天机。
    他手掐道诀，念诵口诀。
    八枚铜钱化作八道金光，分别落向杯汝松林的八个方位，龟甲飞升上天，猛然放大，变成一道半透明的金色琉璃罩笼盖整片松林。
    青山先生说道：“除非是归神境强行打破我的法宝，否则谁也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嘉年道谢，随后取出画符用的纸笔，深吸口气，准备绘符。
    他将一张青录纸铺在石桌上，提笔略微思忖，便决定了该画哪道。
    他闭上眼，又睁眼，调动体内山河的所有灵气汇于笔尖，就连真龙都因为契约的关系被动向嘉年输送灵气。
    真龙皱了下眉。
    这小子要画什么符，需要这么多灵气？
    她不满的看向嘉年，嘉年却没工夫理她。
    他此时的集中力，完全落在面前的纸与手中的笔上。
    强大的集中力在他眼中点起如火炉般的光。
    嘉年要画一道上品大符——剑王降真符！
    天工完相法全力运转推演，嘉年仔细回忆起那道符的每一笔所蕴含的道意与剑意。
    他落笔力道，宛如拔起泰山，如有千军万马。
    第一张，刚画到一半，嘉年便停笔。
    一挥袖，一张青录符纸作废。
    嘉年第二次尝试。
    剑气割裂了他的手指，石桌寸寸开裂，蛛网一样的裂缝遍布桌面。
    符纸砰的一声粉碎，炸裂的剑气射向嘉年眼眸，被洞明一把抓住。
    只差一点点，剑气就会刺穿嘉年眼睛，继而粉碎他的脑袋。
    但嘉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桌面，即便那道剑气刺破了他的眼皮，鲜血流过他的瞳孔，他也无动于衷。
    洞明捏碎剑气，掌心被割开一道口子。
    青山先生点头，这份定力，同辈之中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洞明手按石桌，条条裂痕中流淌过淡淡的金色光辉，桌面瞬间愈合。
    第三次，第四次，还是失败。
    第四次失败后，嘉年坐在石桌前，提笔不动，双目微垂。
    然后再次拿出一张青录符纸，开始绘符。
    他握笔的手筋骨嶙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如同稚子奋力提千钧重。
    嘉年两处关键窍穴内，有两道剑意缓缓下降，落于笔尖。
    他握笔如提剑，在符纸上刻下剑意。
    桌上顿时剑气森森，它这次倒是没有开裂，但几人脚下方圆十丈的土地开始下降。
    待到嘉年收笔，洞明估算，三人的位置大概下落了六寸有余。
    符箓熠熠生辉，就连真龙都感受到一丝压力。
    洞明赞道：“好符！不论是道意还是剑意，在剑符中都称得上是珍品。”
    青山先生略有惋惜道：“嘉年小友笔力、造诣虽高，可惜终究受限于自身境界。这道符在中品符箓中堪称为上上品，但距离真正的上品大符，还有一丝距离。”
    他很快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也是十分难得了，单论杀力，寻常上品大符还真未必比得过。如果使用得当，就是元婴挨上一下，也得吃大亏。”
    嘉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以心声询问：“这样可不可以？”
    那道可以无视光阴长河的心声嗓音，带着点笑意的说：“可以。”
    嘉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施展天赋神通，将这道符送入光阴长河，让它顺流而下一段距离，送往不远的未来。
    在未来，有道身影正站在光阴长河的某个渡口等着。
    做完这一切后，嘉年脱力倒下，被洞明拉住胳膊。
    嘉年道：“我们要立刻离开十方鬼域，继续呆下去，会有杀身之祸。”
    洞明说了个好字，就要背起嘉年。
    嘉年摇了摇头，让他去带走虞青案。
    不管是真龙还是青山先生，现在都没法让他完全信任。
    因此，他只能把虞青案交给洞明。
    然后他朝真龙勾了勾手，道：“来吧丫鬟，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真龙心里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坐在门槛上不动。
    嘉年伸长脖子瞅了眼，道：“她正看着这儿呢。”
    真龙这才磨磨蹭蹭的站起身，走到嘉年跟前，蹲下身。
    嘉年伏在她背上。
    少女柔顺清爽的香气刺得他打了两个喷嚏。
    幸好他在打喷嚏之前转过了头，不然唾沫星子非得劈头盖脸落在真龙脑袋上。
    就这也让她一阵不爽，差点一松手把嘉年丢下。
    青山先生问道：“嘉年小友，我们也得离开？”
    嘉年道：“最好离开。因为这件事还没完，盯上您的那个人，肯定还在某处观察着您，如果继续留在十方鬼域，恐怕会有大祸临头。”
    洞明背着虞青案从房里走出来，说道：“你跟我们走，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青山先生叹了口气。
    幸好草庐里没什么要带的，就是可惜了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嘉年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把槐木伞打开，然后对青山先生说道：“还请前辈莫要收起法宝，我们就这样一路出去。”
    就这样，几人顶着一具龟壳，悄悄去往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