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虽然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但这个答案还是超乎了嘉年的意料。
    元神对修道之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是魂魄的升华产物，是储存修道之人所有信息的重要“器官”。
    身体上的损伤可以修复，可以找其他东西替换，可元神一旦掺入杂质，对修士本身的道就会产生无可挽回的损害，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走火入魔。
    流火的元神碎片为何能混入、修复自己的元神，还能不对自己产生影响?
    岁十有二都有一个共同的天赋神通，莫非与这个有关?
    嘉年问道：“岁十有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们啊，是最初那个人的孩子。岁十有二的每一个人，都血脉相连。”兰浆，或者说岁十有二流火轻声说道。
    草原上忽然刮起狂风，送来了一股危险的气味。
    嘉年深深皱起眉头，是化外天魔的味道。
    即便是在识海，嘉年都能感受外界传来的浓厚魔气。
    他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外面的情况已经危急万分。
    嘉年问道：“流火前辈，我该怎么回去？”
    “回去做什么？凭你绛府境的修为，险些支离破碎的身体，面对一个得道多年的老飞升，你能做到什么？”流火问道。
    嘉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头飞升境的化外天魔就在外面，而且它还准备对南齐不利，我不能只在这里眼睁睁看着。”
    “我知道你的家乡是被化外天魔毁掉的，你这样不顾性命，是为了不想让南齐沦为第二个你的家乡?”流火问道。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不过更多的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嘉年眼中流露出深邃刻骨的仇恨，“一想到像它们那样的东西正在为祸人间，我就感到一股恶心与愤怒！”
    没错，嘉年行动的理由并非出于正义或者公理，而是杀意与复仇的欲望！
    这种感情，比其他任何感情来得更加强烈且深刻。
    流火终于知道，柑香为何会选择他。
    没有谁比嘉年更适合当屠戮化外天魔的侩子手。
    她心中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像嘉年这样执念极重，又恨意极深的人，是无法被阻止的。
    更何况，流火也阻止不了。
    她知道，柑香之所以让自己以这种方式与嘉年见面，就是为了让她在这把火上，再添一把柴。
    可是二哥啊，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火焰，最后会把他自己也吞噬掉。
    柑香肯定知道，但他不在乎。
    因为嘉年如今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绛府境，就算元神与他们一样出自岁十有二又如何。
    流火看着嘉年的眼睛，问道：“真的要去？”
    嘉年坚定道：“一定要去。”
    “你可能会死。”
    “有些事对我来说，比生死更重。”
    嘉年又挨了流火一拳，只是这一拳疼是疼，却没有造成太多伤害。
    感情上更像是一个姐姐对自己的弟弟抱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对得起那些在乎你的人吗？如果你总是像今天这样，事事用命去拼，早晚有一天你会死的，而那些被留下来的人，又该怎么办？”流火冷声训斥道。
    “我……”嘉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因为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的人影。
    原来自己走出守岁宫以后，心里有了这么多的牵挂。
    察觉到嘉年心境的变化，流火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下来。
    她伸手拍拍嘉年的头顶，说道：“不要忘记你所经历的，你所认同的，和那些思念你的人们。仙人乘舟蹈虚，人世留恋的一切就是能够固定住我们的锚，不至于让我们流失太远。”
    嘉年这次没有甩开她的手。
    流火慢慢靠近，笑道：“这次别躲开了哟。”
    她的额头贴上嘉年的额头，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他的脑海。
    嘉年缓缓合上双眼，身体向后倒去。
    模糊中，他听到流火的声音。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
    ……
    意识回归身体，嘉年睁开眼，坐起身。
    周嬷嬷与赵灵韵二人先是一惊，随后同时面露喜色。
    “嘉年公子，你终于醒了！”
    “嗯，让二位担心了。”嘉年点点头，“这里的事我已知晓，烦劳嬷嬷与赵尚宫留在此处，我去一趟骊珠山。”
    “可公子的伤……”周嬷嬷担心道。
    嘉年握了下手掌，微笑道：“不碍事。”
    受伤的元神已经完全恢复，身体上的一些外伤还不要紧。
    被封锁的修为禁制，也已被齐凤栖解开。
    嘉年现在状态正好。
    他把陆承焉魂魄所化的油灯交给周嬷嬷，说道：“这是陆姑娘的魂魄，请婆婆妥善保管。”
    “老身晓得了。”周嬷嬷答应道。
    嘉年站起身，背上剑匣，对二人说：“我去去就回。”
    赵灵韵抱拳真诚道：“公子保重。”
    嘉年微笑回礼，随后消失不见，下一刻又出现在长公主府上空。
    他双手掐剑诀。
    背后剑匣如有龙鸣吟颤，呛啷一声，匣上禁制层层解封，剑气直冲斗府，漫天剑光在京城上方形成了一座五彩云海。
    嘉年虚握仙兵剑柄，眼瞳完全变成了璨金色。
    明烛天剑气之强，几乎要灼穿自己的手掌。
    若非融合了流火的元神碎片，嘉年恐怕光是身处这片云海，都会为剑气所伤。
    也正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化外天魔会如此迫切的想要夺走这把剑。
    当他握住明烛天，剑意与剑心、元神共鸣，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
    任他天地万法，光怪陆离，我当一剑开之！
    迫人意气险些熏染到自己的道心。
    嘉年意念微动，虚空中显现出一道道金色涟漪，波翻浪涌充塞天地。
    剑意竟可使光阴长河直接显现于世。
    “嘿，简直是为岁十有二量身打造的仙兵。”
    长空中忽然响起一道脆鸣。
    火鸦仙灵振翅飞出万鸦镜，如一轮大日悬空，五彩剑气与光阴长河之上顿时燃起大火。
    仙灵眼神不善的盯着嘉年手里的剑。
    就在刚才，明烛天的剑意竟然冲到了嘉年的胸口——万鸦镜的栖息地。
    好比相邻两国，一方突然打上家门。
    他娘的，我给你脸了。
    嘉年道：“先去杀人，然后再来意气之争也不迟。”
    他目光微动，落向剑身。
    这把剑好像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剑意便指向了北方。
    火鸦仙灵两次盘旋，最后落在嘉年肩膀。
    算是给了这个主人一个面子。
    嘉年微微一笑，目光猛然阴沉。
    五彩云海收敛为一线剑光，裹挟着嘉年掠往帝陵。
    韶康百姓只觉得天光乍亮，如炼狱熬人，紧接着耳边响起霹雳雷霆，声势浩大的去往北方。
    骊珠山脚下，齐凤栖猛然回头。
    浩瀚剑气如山如海，呼啸而来。
    剑光一线，竟是劈开了社稷图的道法笼罩，落向山巅。
    “还有高手？！”齐凤栖一惊。
    趁着护山道法尚未归拢，他连忙跟着明烛天劈出来的“山道”登山。
    好强的剑气！
    是哪位剑仙到了？
    可这剑气剑意，并不属于俱卢洲的任何一位剑仙修士。
    不知来者是善是恶。
    山巅之上，谢九章猛然回头，但见浩荡剑气转瞬既至。
    这把剑来的太快，快到他甚至都来不及躲避，便失去了傀儡先帝的肉身。
    先帝的身体在五彩光霞中缓缓烟消云散。
    谢九章化身的一粒心神在被剑光触及到之前，便已飞了出来。
    他站在虚空中望向来者，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杀意。
    岁十有二！
    嘉年御风而停，虚握明烛天，并指向前。
    万鸦镜浮现空中，放大如湖，火鸦仙灵停在镜前，尖唳长鸣。
    万鸦镜大放光明，八百只火鸦齐齐飞出，口吐太阳金焰盘旋上天，洒下漫天大火，如同自天空降下的帷幕。
    谢九章的千道分身顷刻间被火焰淹没。
    嘉年站在皇甫梧桐身前，背对向她。
    “还能再战？”
    皇甫梧桐擦了下脸上的血，上前与他并肩，目光坚定的与他望向同一个方向。
    “当然！”
    她瞥了眼嘉年，“你的境界？”
    嘉年此时的气象堪比蹈虚。
    他说道：“暂时的，之后再说。”
    “好。”皇甫梧桐重重点头，不再询问。
    这就是信任。
    他愿意把后背交给她，愿意把自己的状况告诉她，那她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老东西，你歇够了没有！”
    社稷图唉声叹气：“我好歹也是个老人家，你就不能稍微敬老点。”
    先前他与皇甫梧桐联手对抗谢九章，几乎打碎了南齐五百里山河，正心头滴血。
    你这丫头是心狠，可丢的都是我南齐的江山气运。
    嘉年问道：“怎么样？”
    皇甫梧桐道：“难啃。”
    飞升境是个硬茬子，尤其是这个谢九章。
    听师父以前说起过，谢九章消失在俱卢洲山上之前，已拥有六种神通，如今千年过去，谁知道他还掌握了多少种强大力量。
    至少方才交手，他就展现出了十几种不同的神通道法。
    皇甫梧桐一点都不觉得那就是谢九章的极限。
    他的上限会比自己想象中更高。
    嘉年道：“齐宗主马上就来。”
    “那家伙……算了。”皇甫梧桐先是咬牙，最后又只得无奈放弃。
    说话间，齐凤栖到了山顶。
    看到嘉年手里的剑，先是一惊，然后又看到天上的万鸦镜又是一惊。
    最后目光落向皇甫梧桐，神色顿时慌乱起来。
    “梧桐，你听我解释……”
    “之后再说，先来帮忙！”皇甫梧桐道。
    “好嘞！”
    “呵呵，都聊完了？”
    火鸦围攻的中央，蓦然间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幕布，如同星空般幽暗深远。
    一只只火鸦被丢入浩瀚宇宙当中，变成一颗颗星星，闪烁不定。
    火鸦仙灵更是被困在北斗勺中，被七道星光锁链缠绕，不得脱困。
    神通：无垠星盘。
    “曾栾树那个废物，居然连一个绛府境都杀不掉，不过也好，南齐中本座最为看重的就是你们三个，如今在这里凑齐，正方便我把你们一网打尽。”
    “哈，不知道你的胃口有没有你的口气大。”嘉年冷笑道。
    “肯定没有，他连我一个都收拾不了，不过是说点大话撑撑场面，装一装高人风范。”皇甫梧桐撇嘴道。
    齐凤栖点点头：“原来如此，可他这么偷偷摸摸的上山，哪还有高人风范，顶多就一蟊贼。”
    “正理。”社稷图呵呵笑道。
    三人一仙兵都没有在怕。
    谢九章扯了扯嘴角，一笑。
    “很好。”
    片刻的沉静过后，山顶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雷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