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嘉年在琉璃世界中呆了整整七日，等到第八日的时候，他就有些撑不住了。
    头脑发胀到像是有人拼命往里面灌东西一样。
    各种各样的信息，堆积在脑海，像是一块块岩石压在船上。
    继续呆下去，嘉年不敢保证自己这条船，会不会沉底。
    韩何喝了口酒说道：“正常。琉璃世界乃是大掌教的道法所化，目之所及，便相当于一场观道。一位天仙境的大道，岂是你一个绛府境能够承受的了。”
    韩何放下酒杯，瞄了眼嘉年。
    说实话，他最开始以为嘉年顶多能在这里呆三天，三天之后，就会嚷嚷着回去。
    没想到这小子，把绛府境的极限，硬生生拉长了将近三倍。
    年纪不大，眼界挺高。
    韩何撇了下嘴，砸吧砸吧嘴里的酒味，心里好受了一些。
    嘉年表现得越出色，就越能说明他输得不算太冤。
    不然他堂堂一个元婴剑修，问剑输给了一个绛府境，传出去也太丢人。
    听了韩何的话，嘉年理解到为何门外会有那么多的高境界修士集结了。
    明知地外天的琉璃世界危险异常，却还是有人踏入其中。
    观摩一位天仙境的大道，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对修士而言，大道重于性命。
    自身的道被人了解得越清楚，就越有可能被人算计针对。
    天下九洲，有多少天仙境。
    可山上有关他们的信息，总是少得可怜，尤其是涉及天仙大道这一方面，更是如貔貅的屁股一样，似铜墙铁壁。
    也只有大掌教有此等胸襟气魄，似滔滔大河，任人取水。
    正因如此，门里门外那些桀骜不驯的大修士，才会对他赞誉有加，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不是出于对道法的渴求，而是对大掌教品格的敬佩。
    嘉年问道：“宝塔洲统共有四座天门，每一座天门之后，是否都有这样一方琉璃世界，和一位天仙境坐镇？”
    韩何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只到过北天门，另外三座天门没去过。不过听岑老头说，那三座天门之后的地外天战况，更加凶险，每隔个百十来年，都会有一名飞升境战死。但最危险的，还要数天外。”
    天外虚无之中的那座天渊，体积更大，又没有神兵帮着镇压。
    再加上远古天庭绝地天通，不再与人间往来。
    所以对抗天渊天魔的任务，就落在了人间修士与“远游”的少数神明头上。
    嘉年道：“从这里能去往其他三座天门吗？”
    韩何道：“不清楚，没试过。”
    “只听说四座天门，对应的是宝塔洲的四个方位。宝塔洲之广袤，远超其他八洲总和。假设地外天与宝塔洲一样大，若想在两座天门之间往来，就必须要穿过外面那些浩如烟海的化外天魔。除非是天仙境的修士，或者飞升境的剑修，否则那种行为，纯粹是找死。”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酒桌之外，他笑道：“韩剑仙所言，差不多就是真相了。宝塔洲是建立在天庭神塔上的陆地，处于宝塔最高层的位置，越是往下，天地越大。若想横穿两座天门之间，路程会比横穿宝塔洲，更加遥远。”
    二人连忙起身作揖道：“参见大掌教。”
    大掌教使了个障眼法，没有惊动其他人。
    他笑道：“不必多礼。”
    两人放下手，韩何连忙从旁边再搬来一张凳子，用袖子使劲擦干净表面，放到酒桌旁，殷勤道：“大掌教请坐。”
    大掌教也没跟他们客气，拱手致谢后落座。
    韩何拿起酒壶，想给大掌教倒杯酒，手指碰到了杯子才想起来问。
    “大掌教，喝点吗？”
    他如今债台高筑，喝不起好酒，手里这壶也是蹭嘉年的。
    嘉年也小气，买了壶最便宜的。
    大掌教点头笑道：“能喝一点，不过酒量不好，不能多喝。”
    韩何给他倒了半杯，然后举起自己那杯敬酒。
    大掌教说自己酒量不好是实话，刚抿了一口，脸色就有点泛红。
    韩何一口饮尽，红光满面。
    这一趟真的值了。
    等出去之后再与人喝酒，不经意地跟他们一提，自己是跟大掌教喝过酒的人，到时候喝多少，还用得着自己付账？
    嘉年默默喝了口酒水。
    大掌教笑问道：“怎么喜欢上喝酒的？”
    他虽然推算过嘉年路上的经历，不过像这些小事，他算得就没那么详细。
    嘉年道：“跟朋友学的，本来我也不喜欢喝，现在习惯之后，戒掉更难。”
    他现在喝酒比喝水更勤了。
    等再遇到姜芝他们，自己的酒量说不定已经超过他们。
    到时候再看看是谁能把谁喝到桌子底下！
    大掌教笑道：“你有一群好朋友啊。”
    “没错。”
    想起他们，嘉年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下来。
    大掌教问道：“你方才问去其他天门，是为了找他们？”
    嘉年道：“是有这个想法，如果路程不远，我想去见见他们。现在的话，还是算了。”
    比横穿宝塔洲还远，外面还全是化外天魔。
    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大掌教肩挑坐镇琉璃世界之重任，嘉年更不好意思麻烦他。
    他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大掌教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韩何差点被酒水呛到，嘉年咋舌惊叹。
    好吧，自己还是小觑一名天仙境的修士了。
    他摇头道：“还是算了，虽然我想见他们，但并不是太着急，而且我也不想错过路上的风光。”
    抄近路是省时间，可也会错过许多风景。
    他想见到他们之后，把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分享给他们听。
    他们一定也会有故事分享给自己。
    哼哼，不过肯定是自己更胜一筹！
    大掌教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他为嘉年感到高兴。
    任何有知己的人，都值得高兴。
    大掌教喝完了酒，便要离去。
    他临走前，送给嘉年一袋子东西。
    嘉年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满了黑色的土壤，散发出一股勃勃生机。
    嘉年掂了掂分量，大概有三百多斤。
    可袋子的大小，却只跟人头差不多大。
    嘉年问道：“大掌教，这是何物？”
    这东西不像朝霁提起过的万年土，也不像是传闻中五岳山下的五色土。
    大掌教说：“息壤。”
    嘉年震惊。
    传说中长息无限，可以填平大海的神土！
    嘉年道：“为何给我？”
    大掌教笑道：“就当是你来给我送剑的回礼。”
    “这太贵重了。”嘉年摇头，想要拒绝。
    大掌教笑道：“再贵重的东西，也要有用处。你如今不是正好缺土行本命物么，此物可以帮你稳定水府气象，还可以培育你木宅中的神像，最适合不过。”
    大掌教越说，嘉年越觉得手里的这样东西贵重。
    他越来越没有理由收下。
    他来送剑，本来是柑香与神华楼的一场交易，还神华楼个人情。
    谢礼的话，神华楼已经给过。
    再收下大掌教这份，让他于心不安。
    有种抢了官元霁机缘的不适感。
    大掌教笑道：“缘来缘去，各有缘法。说句难听的话，如果这真是官元霁的机缘，你根本不会见到它。不骄傲自大是件好事，可过于妄自菲薄，也不好。”
    嘉年不再多说，收下息壤向大掌教作揖。
    大掌教笑道：“我就不送你了，日后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韩何与嘉年起身向大掌教告别。
    大掌教消失不见，回到了城池中央的那座高楼顶上。
    嘉年晃了晃脑袋。
    大掌教离去后，头痛欲裂的感觉逐渐变重。
    他对韩何说道：“我也要走了。”
    韩何问道：“知道回去的路吗？还是用我送你。”
    嘉年点头道：“还记得。”
    韩何懒洋洋的抬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
    “那我就不送你了，再会。”
    嘉年抱拳道：“再会。”
    他走出酒铺，刚一回头，便瞧见韩何鬼鬼祟祟的将大掌教方才坐过的凳子收进袖子里，脸上露出的笑容像是一只偷到鸡仔的黄鼠狼，那叫一个贱！
    余光瞥到嘉年古怪的眼神，饶是以他雄厚的面皮，都有点发红，连忙抬起酒杯遮住脸，掩饰尴尬。
    嘉年无语，转过身竖起手臂摇了摇手。
    去时的路，比来时的路更安全些。
    嘉年一路御剑飞行，道上倒是再没有遇到夸父族人和御月巫女。
    他受琉璃世界的灵气影响，再加上头痛的感觉，速度反而不如刚进来时快。
    嘉年看着东方被放飞的星辰，算着日子。
    他已经飞了三个昼夜，感觉元神像是要被撕开了一样。
    不过每到这个时候，灵魂深处就会涌出一阵清凉，缓解他的痛楚。
    只是随着频数的增加，效果越来越弱。
    不过好在第三天傍晚，嘉年终于在一片旷野中，见到了矗立在那里的雄伟天门。
    门前有一位道士，见到嘉年的时候，抬手挥了挥。
    嘉年靠近一看，是张礼。
    嘉年落下之后，收起佩剑，抱拳道：“见过张礼前辈。”
    张礼笑道：“鹿师兄让我在此处等你。”
    嘉年道：“有劳真君挂念。”
    张礼看了看嘉年，点头笑道：“不错。”
    嘉年拱了拱手。
    张礼转身道：“走吧。”
    嘉年跟在他身后，走过天门之前，最后又回头看了眼这方天地，然后迈了出去。
    大掌教说日后再见。
    那一日，会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