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俱卢洲西南有一条延绵数千里的山脉，其势如虎卧大岗，因而得名虎伏山。虎伏山山高林密，常有猛兽毒虫横行无忌，每隔个几十年，便有妖兽下山，到人间觅食！所过之处，白骨累累，血流成河，黎民苦不堪言啊！正所谓乱世之中，必有豪杰现世，此乃天下至理；虎伏山妖魔鱼肉百姓数百年，最终也难逃因果轮回……”
    年迈的说书人吐沫横飞，台下人听的如痴如醉。
    小酒馆里，嘉年坐在角落，就着一碟花生米下酒，听的津津有味。
    他昨日下了渡船，正打算去祈凉山寻庆哥。
    等到了附近的一座县城，他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
    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庆哥的“娘家人”，此次上山，说不定还得见见未来嫂子，空着手去可不礼貌。
    当日乘坐渡船之时，庆哥帮了自己不少忙。
    自己要是连点表示都没有，那也太不懂事。
    就算庆哥不在乎，可与他同门之人又会怎么想，未来嫂子的娘家人会怎么看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兄弟？
    嘉年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要是因为自己，连累了庆哥都被人说闲话，那他可就真的要心生愧疚。
    于是，他便在县城逗留了一日，准备好礼物，再去登山。
    他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嘴里，慢慢嚼着。
    祈凉山的情报，他在南齐时已经托皇甫梧桐打探过。
    祈凉山是宝塔洲清凉山的下宗。
    现任掌门谢飞云是名元婴境修士，本是清凉山的次席供奉。
    八十年前，他带了一批弟子来到俱卢洲西南，创立祈凉山。
    五百岁得道的元婴。
    与俱卢洲大部分元婴修士相比，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年轻。
    皇甫梧桐说，如果他肯潜心修行个千年岁月，再加上某些奇遇，说不定会有机会再上一层楼。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轻巧。
    嘉年听得一阵无语。
    明明道龄不过双十年华，点评起前辈修士，却像是说起个晚辈一样。
    这种天才修士的从容与不着痕迹的傲气，嘉年感觉自己就是再学几百年也学不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祈凉山不过是个二流门派，三都五主十八头倒是一个都不少。你那位兄长还是谦虚了，说是在某个大管家手底下当差，对方上司可能是位都管。”
    嘉年心情不错。
    他早就知道庆哥脑子活泛，就算离开了家乡也饿不死。
    不像自己，走狗屎运被柑香叼回家。
    庆哥是凭真本事，做到了四把手。
    瞧渡船上那些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说不定庆哥已经在那座祖师堂里占据一席之地。
    庆哥越出息，嘉年越开心。
    开心开心，心里又泛起点小小的忧愁。
    上山的礼物要是轻了，说不得会折了庆哥的面子，法器可能不太够。
    法宝还勉勉强强，差不多。
    嘉年掂量了下钱袋子，愁眉苦脸。
    一路上挣的神仙钱，都给他“吃”的差不多了。
    零七零八，也不够买件上品法宝，中品都买不起。
    他手指轻叩桌面，猛地一拍脑袋。
    自己是不是傻！
    我堂堂一个符箓修士，画符如喝水，还会担心挣不到钱？
    找个仙家渡口，摆摊去！
    说走就走，嘉年丢下茶钱，起身就准备离去。
    说书人一下子高叫道：“那位客官，故事没听完，怎么就要走呢？”
    嘉年抱拳笑道：“老丈，先余着，等下次再来补上。”
    说书人笑道：“那就余着。”
    嘉年出了门，四处打听了一下哪里有仙家渡口。
    许多凡人都摇头说不知。
    乘梦国本来就小，哪里有什么神仙。
    嘉年最后还是从一位江湖郎中嘴里听到些许消息。
    出城之后，他御风三百里，前往郎中口中每隔一段日子，山腰处便会电闪雷鸣的兜兕山。
    听其描述，倒是挺像渡船停靠的情景。
    等到了山脚，嘉年抬头一看，果然如此。
    兜兕山高五百余丈，苍松翠柏，状如牛角。
    通往山顶有两条道。
    一条在西边，由山人开出来的一条羊肠小径。
    还有一条隐没在杂草丛中，不惹人注意。
    嘉年一看就知道是道障眼法。
    他手掐法诀，一步迈入小路中，视野顿时开朗起来。
    脚下踩着白云石板，步步登山。
    到达山腰，便是一座方圆百丈的平坦陆地，作为渡船停靠之所。
    不少位置，已被琳琅满目的商铺占领。
    嘉年找到这座渡口的管事，向他租借了一个位置，然后开始贩卖起符箓。
    能在这儿开铺子的，都是这座渡口拥有者的老伙计了。
    嘉年一个刚来的人，自然没分到什么好地方，勉强没出渡口。
    不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酒香不怕巷子深。
    来的路上他都看过了，这里卖符箓的，没一个比得上他。
    他铺开一张蓝布放地上，随手用墨斗线绑上几沓黄符摆好，写上价格，然后就打算等着生意上门。
    可他想了想，觉得这回不能太随意了。
    于是回忆起青梅城下抢他生意那汉子的招数。
    他往左右瞅了瞅，位置是固定的，没留给他太多灵活操作的空间。
    不过也没事儿。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街边变戏法的不是有招白沙写字儿么，咱也来学一学。
    嘉年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卷轴，黄锦白面，桐木轴。
    张开之后，跟圣旨一样。
    嘉年把卷轴竖过来，用毛笔沾着朱砂，当街画符。
    符箓修士画符的时候，一般是不许人看。
    因为眼力好的修士，能从笔法、姿势、起笔道意上瞧出画符之人的根脚。
    万一不小心被心怀叵测之人瞧了去，岂不惹上杀身之祸。
    但是嘉年却没这个担心。
    他学画符之前，柑香让他先练字，从字中取意。
    守岁宫修道六年，嘉年抄遍了天下有名书法大家的碑帖。
    对他们的笔锋与神意，都有所了解。
    再加上这一路结识的五云、清秋、皇甫梧桐，还有打过交道的吕麟。
    每一个人都在符箓一途上，有着独到的造诣。
    嘉年学他们，也能学的有模有样。
    除非是画本命符箓，或者类似于彩练符那样的神通符箓，否则即便是返虚境的修士亲临，也别想看出我的门法！
    嘉年有这样的自信。
    平地上有不少人都是修士，他们自然能够察觉到嘉年的灵气波动。
    渐渐的，他身边聚起了人。
    有不少人都被嘉年的胆气惊到。
    这是哪家的小子，这么不怕死，还是艺高人胆大。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被嘉年画成的符箓吸引住。
    中品撮土成山符。
    算不得多么高深的符箓，但这张符有一点特性。
    撮出来的山岳大小，与修士境界无关。
    哪怕使用之人只会一点粗浅的导气法门，都可以发挥出此符的威力。
    所以即便是一个筑基境的修士，都有机会用这张符重创高自己几个境界的修士。
    一名拄杖老者点头捻须道：“神清气爽，卓尔不群，公子好笔法。”
    嘉年笑道：“老丈好眼力。”
    “这道符砸实了，观海境都要骨断筋折。”老人继续讲道。
    竟有这么大威力？
    众人议论纷纷，看着嘉年面前那道符箓，眼睛发光。
    观海境修士，在这乘梦国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神仙老爷。
    乘梦国国师也才绛府境，便已是周围数十个仙家门派公认的山上魁首。
    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落在那绑好的一沓沓符箓上，当然还有落在嘉年脸上的。
    拄杖老者继续问道：“不知公子打算怎么卖？”
    嘉年道：“中品符箓十颗雪灵钱一张，下品符箓一颗雪灵钱一张。”
    现在嘉年都不按材质来卖符了。
    不划算。
    众人交头接耳。
    不便宜啊。
    那一沓下品符箓差不多是二十张，就是二十颗雪灵钱。
    至于那中品……
    众人咋舌，被这高昂的价格吓得有些畏缩。
    老丈捻须皱眉，问道：“能单卖吗？”
    嘉年道：“可以。”
    “能便宜些吗？”
    “不行。”
    老人唉声叹气道：“那便来两张吧。”
    老者选了一张中品符与一张下品符，走了。
    方才被他盛赞的那道撮土成山符，看也没看。
    之后又陆续有几个人来买符，但都没买多少。
    嘉年数了数进账，差不多二十来颗雪灵钱。
    加上自己兜里还剩下的一些，凑吧凑吧，也能买件上品法宝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成色，得看自己的砍价功力如何了。
    保险起见，自己还是再攒攒吧。
    嘉年觉得这座渡口太小，等到渡船到来，希望能有识货的大客户。
    然而下一刻，嘉年就发现渡口诡异的静了下来。
    面前飘来一阵浓郁却不刺鼻的香气，耳边响起一道奇怪的嗓音。
    “小锅锅，你这里的符箓咋个卖？”
    嗯？
    嘉年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如蝶翼般的瞳孔。
    她的眼睛，是绛紫色的，像是染上晚霞的紫鸢花。
    身着紫裙的女人俯下身，头上与脖颈间的银制首饰叮叮当当。
    她的唇瓣是诡异的暗紫色，皮肤白皙宛若透明的一样，与她的眼眸、衣饰相得益彰，并无给人半点不适。
    虎伏山里的修士？
    这边嘉年还未说话，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魔女！”
    渡口猛然一震，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鸡飞狗跳，几个眨眼便已不见人影。
    只剩下被称为魔女的女修，笑吟吟的与嘉年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