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棵树之战时,他曾经留意过,这支汉军的人数兵力虽然不少,却没有设置中军将旗,只有一面不伦不类的虞侯旗在中军位置。如今来到营寨中,却发现迥然不同,辕门前竖起了两根旗杆,两面宽幅旗帜迎风飘扬,一面上书“制命关中北面行营副都部署”,另一面上则是“右骁卫大将军”。
在斥候通传之后,叶吉川命不情不愿的亲兵用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自己捆了起来。
稍刻,一个眉目清秀却带着些许惫懒神『色』的少年军官出帐,他带着些许玩味的神『色』打量了一番叶吉川,笑『吟』『吟』道:“在下八路军延安团虞侯科主簿折御卿,奉右骁卫大将军李公钧命,请叶吉族长帐内叙话!”
叶吉川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在十棵树将自己打得灰头土脸的敌军主将,虞侯科主簿这种官衔他也从未听说过,然则此刻他心思并不在此,只是稍微诧异汉军中居然有如此年轻的军官将领。点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谦逊了几句便迈步进帐。
和他想象地不同,这位李大将军的中军帐并不显得如何奢华,帐内帐外也并没有许多将军校尉站班,更没有传说中的刀斧手。一座大帐中只在主座上坐了一个眉『毛』浓重但相貌晦气的青年男子,客座位置上坐着的人却是自己此刻最不愿意看见的杀牛家族长杀牛咄吉。
杀牛咄吉看见他,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哼了一声自顾自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叶吉川苦笑了一声,按照汉人的规矩冲着帅位上地那个青年人跪了下来:“罪民叶吉川。叩见皇帝使臣李大将
李文革看了看他,冲着折御卿使了个眼『色』。
折御卿会意,拔出自己的佩刀,上前割断了捆缚叶吉川的绳索。
这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叶吉川倒也并不意外,不过他并没有顺坡就驴站起身来,仍然那么直挺挺跪在地上。等待李文革开口。
李文革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缓缓道:“大族长会说汉话?”
叶吉川点了点头:“罪民的汉话勉强听得。”
李文革点了点头:“大族长的几封信函,本帅都看过了,有什么话,大族长当面说来便是!”
叶吉川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杀牛咄吉,老咄吉一瞪眼。道:“你这土狼,有话便说,看我作甚?”
叶吉川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叶吉族并无反心,实在是羊马捐盘剥过甚,这才不得已举族抗争,冒犯了大皇帝的威严。实在是不得已。这件事情,杀牛族长可以作证。我们两族虽然不合,受羊马捐之害却是一样地。”
李文革却并不看杀牛咄吉,也不接叶吉川的话头,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然后继续抬起头静静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
他如此做派,叶吉川反倒有些不安:“大将军。千错万错,乃是川一人之错,只要大将军能够宽宏叶吉一族,我情愿将这颗头颅献于将军帐前,不敢有丝毫怨言。”
李文革淡淡摇了摇头:“造反大罪,大族长想一个人全都担了,只怕朝廷法度所不许。叶吉族既然敢做,便要敢当,羊马捐之事,本帅自会查实,给庆州三部一个交待。不过这又是另一回事,叶吉族的大逆之罪,却是不容商议的。”
叶吉川心往下沉,他脸『色』灰白地道:“大将军,请问我族中之人可还安好?”
李文革带着淡淡笑意看了看杀牛咄吉,老咄吉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冷道:“大将军宽宏大量,否则野鸡族中部众此刻早已是我杀牛家的奴隶了!”
叶吉川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惨淡笑容,道:“川要杀要剐,全凭大将军发落,只望能够给叶吉族留下些许种子……”
李文革失笑:“杀了你,留下种子给你报仇?”
叶吉川立即道:“罪族不敢,只是家族姓氏,不能自川毁弃,总要传承繁衍下去才是。”
李文革也没有心情再和他废话了,既然战场上已经将叶吉族打垮,此刻所谓的谈判便不过是个形式,基本上无论自己如何叫价,对方都只有乖乖就范。这种情况下再多费口舌便是多余了。
“大族长快人快语,本帅也不再罗唣,我只有两个条件,其一者,叶吉族要修降表,向皇帝陛下请罪,并盟誓书永不再反;其二者,叶吉族出五百青壮男子,为我作战。这两个条件大族长若允了,我便代皇帝免了叶吉族叛逆大罪,免了羊马捐之柯赋。若不能允,大族长只管回去整顿军马,来日再战便是!”
叶吉川愕然仰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大将军此言当真?”
李文革轻轻一笑,转过头向杀牛咄吉道:“大族长,如此处置,可还妥当?”
杀牛咄吉冷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叶吉川一眼,道:“便宜了这土狼!”
李文革正正颜『色』,道:“大族长。有两件事,我须说在前面,既然归顺,便是我天朝子民。叶吉族世居洛源,看护朝廷盐道,便是当然职份,自今日起,朝廷盐运在你部族地面上不得有半点差池阻滞。这是其一;叶吉杀牛两族世代争扰不休,死伤甚重,有干天和,自今日起,须得止兵休战,若是再有纷扰,莫怪文革无情!”
叶吉川当即伏地叩头:“大将军恩德。叶吉全族永世不忘!”
李文革的处置手段如此之轻,确实出乎叶吉川的预料。按照他这条件,只要叶吉族肯于为李文革出兵作战,就连叶吉川带头谋反地大罪李文革都一并赦免了。叶吉川有些疑虑的是,李文革一个边镇节帅,是否有这么大的权柄代皇帝决策?
李文革却不理会他这层心思。当即摆手:“既然如此,大族长请起。本帅还有要事,和两位大族长商议!”
叶吉川站了起来,走到杀牛咄吉对面,缓缓坐倒。李文革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平夏八部乃是延庆的大患,一直以来,朝廷都对其用安抚之策。奈何拓跋彝殷冥顽不灵,拒不肯归顺。近些年来更是勾结北汉。凌迫府州和延庆等朝廷州郡。两位大族长地部众既然身在边陲,本帅希望两位能够助朝廷一臂之力,若能灭此朝食,平夏草原,两家可分而据之……”
杀牛咄吉听了并不如何吃惊。叶吉川却是张大了嘴
拓跋家及银夏八部之强悍。多年来便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庆州三部的心头,也一直挡着叶吉家北迁地路线。这也是叶吉部宁可忍受羊马捐的盘剥也不得不留居庆州地根本原因。若是能够北上占据宥州草原,谁还会在这穷山恶水的庆州挣扎求存?
迟疑了半晌,叶吉川方才冒出一句:“大将军,拓跋家彪悍桀骜,兵精粮足,要打垮他们,恐怕不易!”
李文革淡淡一笑:“容不容易,是本帅考虑之事,我只问两位族长,肯不肯与我并肩而战?”
庆州治所在安化县城,安化北四十里为白马县,东南六十里为乐蟠县,这三座县城都扼守着自关中直出盐池的官道,乃是庆州人口最多最富庶商旅往来最繁密地三个县,三县人口加在一起将近万户,这在关中北部已经是了不得地大县了,安化县西百里左右还有一座建设在群山中的县城叫同川县,那里人口虽然不多,但却因为两件事情大大有名。第一是因为同川境内有着关中地区最为丰富地铜矿矿脉,第二则是因为同川县西北地大山之中有一座修建了几百年之久的皇帝行宫,便是隋末唐初大名鼎鼎的仁智宫了。
自从叶吉族造反,禁绝商旅,庆州北部的汉人纷纷南逃,其实庆州人外逃早已不新鲜了,自从郭彦钦就任庆州刺史以来,庆州人的日子越发难过,外逃人口几乎逐月增加,临近的延州设置了流民大营,更是进一步刺激了这种逃民速度。
乐蟠县乃是庆州南入关中地枢纽之地,因此每日人流不辍。
再加上前些日子郭刺史被叶吉人吓得差点丢掉州城逃跑,第一站便来到了这里。虽然最后郭使君还是回到州城坐镇去了,但是其难逃时带来的家眷及九十多辆大车却留在了乐蟠……毕竟事情没有最终尘埃落定,郭使君他老人家高瞻远瞩,还打着万一事情不谐再度南逃的主意。那时候这些大车就不用再从州城运过来了,便当得很。
广顺三年三月二十八日,一彪全副武装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了乐蟠县南的官道上,带队的是一个身材瘦弱目光冷峻的少年军官。在此人的指挥下,这些来历不明地骑兵迅速在官道上设立了检查哨卡,对过往的难民和商旅进行检查。
难民们叫苦之余,却发现这些骑兵地军纪尚好,从不勒索截留他们的私人财物。一般难民通过这些哨卡的检查并不严密,只有那些富豪们乘坐的马车或者装运财物的马车才会受到详细检查盘问。
乐蟠县令康良原本是郭彦钦管家出身,家主做了刺史,便将他放到了这个首屈一指地重要地方来做县令。也有点托他看顾后路地意思。
突然听说有骑兵出现在城南,康良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初时他以为是叶吉家地兵绕道过来封锁郭彦钦退路地,一面急忙忙关闭城门一面飞马向庆州的郭彦钦报告。
过了一天多,他才听人说起这支骑兵似乎是汉人不是叶吉族人,他派了几波人去打探,回报确认了这一点,康良这才算放下心来。
虽然并不知道这支骑兵的来意。不过既然是汉兵,那就算是自己人,或许是给朝廷援兵来打前站的也说不定。
一想到朝中大员统帅的大军要到了,康良便在县里面坐不住了,也不等郭彦钦的回信回来,这一日他自己便坐了一乘只有一张椅子架在两根杆上的简易小轿,晃悠悠晃悠悠去城南地兵营哨卡拜会。
在哨卡前和那些不苟言笑的当兵的磨了半晌嘴皮子。才从口音里约略听出来这些人似乎是延州人,这令康良略感奇怪。
好说歹说,这群兵总算答应通禀。
又等了大半日,才远远等来了一个年纪轻得不像话的少年将军。
那少年将军极不客气,一下马就问:“你就是乐蟠县令?”
康良急忙满脸堆笑迎上:“正是卑职,请问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那少年硬邦邦冷冰冰答道:“我叫康石头。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李大将军麾下骑兵营乙都都正,宣节校尉!”
按道理说,宣节校尉只是八品武职,县令是七品,康石头见了康良理应行礼尊称明府。不过康良此刻却丝毫不敢拿大,毕竟在关中藩镇中李文革的地位比着郭彦钦高出太多了,宰相门倌七品服『色』,这位都正既然是八路军节度使正三品大将军的麾下爱将。自然有鼻孔朝天高人一头的本钱,康良半分不恼地、巴结道:“真是巧了。将军姓康,卑职也姓康,还是同宗呢!”
康石头扫了他一眼,半分不领情地道:“我是宣节校尉,不是将军。你叫我都头便好!”
康良吃了不大不小地一颗钉子。脸上的笑容半分不减:“自从州里起了『乱』子,卑职们日夜盼着朝廷发兵来剿那些蛮子。真是日思夜想,连睡觉都睡不踏实。谁知道盼来盼去,盼到的竟是李大将军的大军,说起来延州庆州都是邻居,俺们原本便是一家人呢……”
康石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康良咽了口吐沫,心想这个冷面小娃娃还真是不懂人情事故,他想了想,伸手取出两张洛阳通渠柜坊的飞票,上面的面值是两百贯,恭恭敬敬递了上去:“这是卑职地一点心意,还请都头笑纳!”
康石头眼睛一翻:“我不认字,这张破纸你自家留着吧。”
“啊?”还未等哭笑不得的康良反应过来,康石头飞快地说道:“你既是朝廷命官,我便将李大将军的钧命传与你,仔细接承,莫要怠慢!”
康良一面窘迫地手中拿着那张飞票发呆,一面满脸尴尬地听着康石头传下的一连串“钧命”。
“自即日起清查过往行人,商民不禁,凡有官职在身者,无论现任还是勋官世职,一律不许离开州境,若有违反,一概锁拿……”
“自即日起封存乐蟠县库,所有钱粮账簿一律封存,不得有丝毫差池,否则,唯你这个县令是问!”
“自即日起你每日早上巳时之前来我营中点卯,误了时辰要打军棍,你要仔细……”
“将你县署僚佐衙役都派出去绥靖治安,稳定地方,平抑物价,若有商人富户借机囤积物资哄抬物价,一概索拿问罪。乐蟠县若是出了『乱』子,莫怪大将军军法无情……”
康石头说完,『舔』着嘴唇问道:“听明白没有?”
康良呆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问道:“这些事情都是庆州民政,李大将军是延州的节帅,做这些事情,是否要知会一下我家郭使君?”
康石头板着脸一字一句地道:“李大将军是奉了制命来庆州剿匪,并有勘察庆州匪『乱』根源职责,乃是皇帝钦封使臣,便是郭使君也要先请罪听勘,你若不信,自管去请示,到时候误了大将军的事情,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康良这才听明白这位康都头的来意,满头满脸的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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