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虎兕

第四十八章 进尺(二)

    听到小老虎言之凿凿,成公英有些不以为然:“於菟,你是不是把柯爰知健想得太简单了?与韩遂联手,如若真的能够掌控凉州,于柯爰知健而言,有利无害,这么好的机会,他会看不到么?”
    小老虎不屑地一笑:“掌控凉州,他也配?成公,你不能把柯爰知健当做韩遂、王国。柯爰知健终究是塞外生羌部落,在凉州人眼里,他是个外人,还是个有仇怨的外人。烧当羌和凉州人结的仇不知有多深,凉州就是再没有人,也轮不到他柯爰知健来做主。”
    成公英心头一震,恍然大悟;的确如小老虎所说,只因为柯爰知健一入凉州,先于韩遂结盟,继而交好诸部,气走北宫伯玉,言语辩难王国,桩桩件件让成公英对他的心计深沉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下意识地将柯爰知健与韩遂、王国放在同列,视作一类人,却没有想到柯爰知健的身份是他最大的短处,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得到凉州诸部的认同;成公英亲眼见识过柯爰知健的心计,先入为主,可谓是当局者迷,却不如小老虎远在允吾,却是旁观者清了。
    正自思酌,就听老边赞许地说道:“能因人而异,分清利弊……你这虎崽子算是长进了。”
    小老虎听老边夸奖,心中自得,咧着嘴笑得开心,将刚刚被老边痛责的yīn影全然抛诸脑后了。
    成公英自知有错,虚心问道:“先生。柯爰知饺然意在凉州,为什么又要授人以柄,将自己儿子派去汉阳呢?他就不怕自己的独子当真被人给杀了?”
    “yù取先予,寻常计尔。”老边微微笑道。“况且有这么一支人马在汉阳,也容易为烧当羌行事做遮掩。柯爰知健是要步步为营,得寸进尺啊!”
    成公英略一沉吟,又问道:“那先生急召北宫首领返回湟中……莫非烧当羌本意在湟中?”
    老边轻轻摇了摇头,自己也有些不能确信:“不过是姑妄猜之而已;河湟之地本就是凉州最丰美的牧场,而且离得烧当羌又近……或是从赐支河曲沿河谷东进,或是越过山岭,强权威城北上。都能杀进河湟腹地。湟中部大军在汉阳,若北宫伯玉不回来,河湟的守备太过薄弱,万一被打个措手不及。要吃大亏的。”
    成公英被老边一番话说得后背冷汗涟涟,急道:“柯爰知健若当真包藏祸心,不仅要尽早告知北宫首领,恐怕文约先生与子邑先生那边,也要及早告诫。好做提防。”
    按说成公英的建议本是正理,连小老虎也暂时按下一直以来对王国、韩遂的不满,颌首赞同,可是老边却久久沉默不应。
    在成公英的急切与小老虎的疑惑中。老边悠然道:“君华,我知道你行事一向秉持公心。于大事上从无私意,不过你也要知道。人心难测,未必人人都似你一般,一片赤诚。”
    “先生此言何意?”听老边说的郑重,语气深沉,成公英心头yīn霾逾深了几分。
    老边苦笑一声,神sè间满是无奈之sè,缓缓道:“你以为王子邑看不出柯爰知健包藏祸心么?或许他猜不出柯爰知健的后手,可是他至少能够看出来,柯爰知健其意并不在三辅和朝廷,而是图谋凉州——王子邑也是个聪明人呐!”
    成公英大惑不解,颤声道:“那他为何坐视不理?若他坚决反对,就算柯爰知健再如何以大义为名,也不可能违逆盟主之意,将兵马派驻汉阳的。”
    老边的神sè愈发黯淡,目中饱含深切的悲叹之意:“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子邑的心思我还是猜得出来的;柯爰知健是yù取先予,王子邑却是yù擒故纵。你们想想,烧当羌是韩文约极力拉拢,引荐于凉州军中的,若是烧当羌出了变故,作出悖逆之举,韩文约在凉州军中,可还有立足之地么?”
    这一次,不仅是小老虎、成公英大惊失sè,连一向面无表情,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动容的边伍都不免惊讶失声。
    “王子邑是明明看着眼前一个大坑,却不言不语,想等着韩文约一脚踩进去啊!倒是文约,被权势迷住了眼,急于拉拢烧当羌,泥足深陷而不自知。当局者迷,当局者迷……”老边喟然长叹,不知是为了韩文约的无知,还是为了王子邑的心计,亦或者,是为了他们几人之间曾经欢洽而如今荡然无存的交情。
    成公英急在心头,连声问道:“那眼下如何是好?尔虞我诈,不论谁胜谁负,伤的可都是凉州自身的元气。还有烧当羌这匹饿狼在侧……”
    “管不得了,如今这些事,老夫管不得了……至于你们两个,都是小辈,要管也管不了,顺其自然吧。不论将来如何,都是各人自己选的路,不论好坏,都只能自食其果。”老边目光平静如水,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变幻,不论外界如何惊涛骇浪,都无以动摇其心;“人心鬼蜮,风云变幻,你们且明哲保身才是正道。你们得记住,乱世争锋,兴衰胜败只是一线之隔,不过,只有活着,才有获胜的机会……”
    老边到底是油尽灯枯了,强打着jīng神说了半天的话,只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再给两个小字辈帮扶一把;话一说完,就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侵袭而来,很快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留下小老虎与成公英,在无比的震惊与迷茫之中,相顾无言。
    …………
    时间过得很快,到第三天时,小老虎就接到北宫伯玉大军拔营西归的消息。北宫伯玉本就与烧当羌有仇隙,此前又被柯爰知健当面嘲讽,心中更是愤懑,对于烧当羌兵马的到来一直心怀不满,诚不愿与仇家共处一营,朝夕相见;这一次接到小老虎的书信,自然更不迟疑,托言身体欠佳要回湟中休整,顺便安排开chūn放牧事宜,当天就要启程西归,只留下李文侯带着五千兵马留驻汉阳。王国拦阻不得,且心知北宫伯玉与烧当羌嫌隙rì深,乐得两边翻脸,故而顺势也就准了。
    北宫伯玉路过允吾,自然要来看望老边的;只不过老边jīng神不济,只说了不到半刻钟就赶到昏昏沉沉,无以为继。北宫伯玉出得门来,神sè就有些郁郁;他为人直诚,对朋友真心以待,以他和老边二人几近三十年的交情,看到老边如今的模样,心中难免悲痛,到了边夫人、边靖面前也不免宽慰一番。
    小老虎一路送北宫伯玉出城,城下相别之际,北宫伯玉交待道:“於菟,老边提醒我提防柯爰知健,河湟那边我自会安排,不过你在允吾也要小心;若是烧当羌从建威城北上,离允吾却更近一些,不要让那老狗钻了空子。”
    “放心吧,柯爰知健敢来,我就敢杀,好久没痛快打一仗了,手正痒着呢!”
    北宫伯玉大笑:“你这虎崽子,不知天高地厚。”
    小老虎撇撇嘴,示意不跟你北宫伯玉一般见识;论打仗,从小老虎从军以来,还真没有怕过谁。
    …………
    rì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又是近一个月过去,时间走到了中平四年正月的下旬,冬天就快要过去了。
    看着天气有回暖的迹象,小老虎心中隐隐有徐意。王越说过,老边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不过若是老天垂怜,熬过去了,身体就会稍有好转,至少来年chūn夏之际是不会有事的。王越见识广博,见惯了生死,他的说法想来应该可信;如今就快要进入二月,说起来这个冬天已经到了尾声,在小老虎想来,老边许是真的熬过来了。
    不过眼前也并不是完全的好消息。就在数rì之前,柯爰知健致信王国,说是要为烧当羌在汉阳的五千大军运送军资,尤其是战马。如今柯吾所部五千人只有一人一马,一旦上阵有了伤亡,只怕不敷使用,故而柯爰知健表示要再送五千匹战马来。
    若仅仅如此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柯爰知节外生枝,说是上万战马照顾不便,须得在汉阳一带划出一块专门的牧场,以便安排。这一来,可就超出了凉州诸部的底线——诸部大军在汉阳驻扎半年,早就把汉阳郡内所有空余无主之地都瓜分尽了,如何还有烧当羌插足的余地?王国更不会帮柯爰知健做出虎口夺食的事情来,毕竟身为盟主,他不但要稳定军心,还要稳定汉阳民心,否则,他胸中一番宏图大志如何施展?
    事情争来争去,一时没有个结果,消息传至允吾,成公英心怀忧虑,小老虎却冷笑道:“老边说的不错,王子邑果然是居心不良。这种时候,既然容不下烧当羌,痛快点打发他们大军回去,岂不是一了百了,偏偏要磨磨蹭蹭,分明是打着坐待生变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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