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天和元年,四月。
洛阳府下,离县中。
夜已深,巷子里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走着。他的表情带着疑惑,显然已是迷了方向。
在醉汉的面前是一扇大门,这大门是虚掩着的,门环上系着一缕紫色丝带。
醉汉知道这丝带意味着什么:
这表示洛阳第一奇女子——“蝶仙姑娘”周慕蝶就在此处。
蝶仙姑娘芳名在外,万人追捧。就连这醉汉也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探身朝门走去,觑着一只眼往里瞄。
这一瞄,却是让醉汉眼珠子瞪得老大,身体里的酒全化作冷汗流了出来,再没有一丝醉意!
醉汉连连怪叫了几声,一下子跌倒在地,葫芦摔出,里面的酒洒了一地。
醉汉慌忙爬起,顾不上酒葫芦,疯也似地跑了出去。
晚风呼啸,门里已是一片修罗炼狱:
已有十几人倒在了地上,已然没了声息。
一名黑衣刺客站在院里,剑身上不断有血滴下,“嘀——哒”,血滴下的声音和着夜风,显得冰冷而瘆人。
二十几具尸体倒在刺客脚下,一个白衣男子双手握剑,眼睛死盯着眼前的这黑衣刺客。
刺客名叫黑奇,脸色黝黑,目光冰冷。黑奇再不去看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只是用手指抹去剑上的血。
倒在地上的人中,有十几个看起来是护卫模样,他们的颈部都有着一道不浅不深的剑痕。
那使剑的人像是无力,却又刚好足以收下这些护卫的性命。
护卫的眼中还带着杀气,想必是一齐冲向对手,却在瞬间被人割开了咽喉。
这一剑得有多快?
竟然能在眨眼间将十数名精壮魁梧的护卫杀死?
那些护卫没有看清那剑如何使出,所以他们死时还带着凛冽的杀气。
那一些些少年翘楚同样没有看清那一剑,所以他们死时的表情还带着不敢置信的骇然。
黑奇把剑收回,转身看着面前的那个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名邱落白,离县世家邱家的第一人,江湖上有名的侠客。
而现在就连未经人事的孩童也可以看出这邱落白在强压内心的恐惧,因为他的双腿一直不受控制地战栗不止。
邱落白很想立刻逃走,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这黑衣刺客的对手。
但邱落白作为世家翘楚的骄傲止住了的想法。
作为邱家长子,名动离县的少年天才,他邱落白决不能这样逃走!
更何况,蝶仙姑娘还在这里看着,邱落白又怎么能逃?
“你还不走?”黑奇冷冷地道:“你不是我的目标,现在走,我不拦你,你还可以活。”
邱落白心里一阵犹豫,终于是鼓起勇气大喝:“狂徒!在我邱家放肆还敢这般辱我,今日我必以你项上人头祭我邱家护卫亡魂!”
黑奇摇了摇头,他本不愿取这男子性命,奈何这所谓“翘楚”竟又是一个蠢才。
生命可贵,为了一些重要之物,人可以慷慨赴死。这类人,可歌可叹!
但如眼下这般为了毫无意义的面子丢了性命,不可怜,更不可惜。
然而黑奇还是留手了,邱落白只觉得眼前一晃,再回神时剑已到了别人手中。
黑奇双指在剑身抹过,冷冷道∶“剑不错,可惜功夫实在差了些。”
说罢,黑奇手一甩,剑便插入一株老桃中。邱落白双目失神,已瘫跪在草坪上。
若是有剑道大师经过便会发觉∶此人已失去了自信,失去了剑心,若无意外,他的剑道便止步于此了。
这当然比杀了他还要痛苦,邱落白的牙齿“格格”地响,然而黑奇却是越过这邱落白,再不去看他一眼。
……
黑奇走得很慢。
眼前已是一片湖水,湖边是一座小亭。亭中杯盘狼藉,酒水从打碎的坛中流出,沿着桌角滴落在地上。
一女子端坐亭中,芊芊玉手轻抚琴弦,哀婉的曲声自指尖传出,和着夜风回响。
风盛了一些,于是女子放下了琴。
黑奇向着亭子喊道:“亭中之人可是蝶仙?”
亭子里有女声传出:“不错。”
黑奇又大喊:“蝶仙姑娘今日与诸公子开怀畅饮,夜半未眠,为何这琴声听起来却是多有哀愁呢?”
那女子好像叹息了一声:“本是乐事,奈何有悍匪窃贼来此,坏了兴致。”
黑奇跃入凉亭,抓起一坛已开封的酒,猛灌了一口。那女子不言,只是细手却紧攥了起来。
黑奇觑了一眼女子的手,放下酒坛∶“确是我唐突了,不请自来,罚酒一坛。”说罢,黑奇竟将酒坛拿起一饮而尽。
女子轻声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黑奇一笑:“无事,只是听闻周姑娘‘清舞九剑’冠绝江南,有人不信,令我来领教一二,看看这剑是否真的可谓天人之技。”
蝶仙姑娘眼神一冷,拔剑挥出。
黑奇一个闪身躲过这一剑,转身间也拔出了剑。
有风来,这一战谁胜谁败?
……
邱落白依旧瘫跪在草坪上,双目无神。
湖水上闪出一道身影,落在他的身旁。女子绝美,着青色长裙,执三尺长剑,只是呼吸极其紊乱,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看到这女子,邱落白眼中又焕发出了神采,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喊道∶
“蝶仙姑娘……”
女子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漠,那神色如同正看着路边的一条野狗。
看到这女子的眼神,邱落白突然觉得很冷,像是在冬天一个人穿过夜晚荒郊的孤坟。
邱落白突然发现自己很蠢,很可悲。
黑奇从夜色里闪出,看一眼邱落白,再看一眼女子,道:
“我只知周慕蝶魅力超群,江湖无数才俊皆是倾倒在她裙摆之下,却不想连一伪物都能使这么多男子为之倾倒,”黑奇眉头一挑:“你说,这里面又是谁的手段呢?”
女子沉默,邱落白却已急了:“胡说,你怎么敢污蔑蝶仙姑娘?”
黑奇讥讽一笑:“污蔑?莫非你和周慕蝶之前便已熟识?”
邱落白低下头道:“我之前虽未与蝶仙姑娘谋过面,但我却知道像这般美丽而又剑法超群的女子,世间仅一人而已。”
黑奇哈哈一笑,笑得满是讽刺:“你说她剑法超群?像她这样的,离一流差得太远,比二流也略有不及。”
黑奇收下笑容:“你居然将她认作蝶仙姑娘,恐怕这才是对周慕蝶最大的污蔑吧!”
女子听闻,脸上露出一抹凄惨的笑容,不无凄凉地开口:
“我又怎会是那在白日光彩万分的蝴蝶?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在黑夜中失了方向的蛾子罢了,随时会被人舍弃,惨死在火焰之中。”
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这是我们的命,谁也逃脱不了的命!”
她跳跃而起,一滴清泪自她脸上滑落,掉在地上,融入泥土中。
剑光一闪,泪已消散在土地上,她的人也自空中跌落,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摔在地上。
黑奇的剑已出了鞘,所以她的咽喉已被割开。
她的脸上还有一丝解脱,一丝不舍。
黑奇收剑走出,再没有看那邱落白一眼。
因为他跟本就不配让黑奇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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