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花风起孤城

    叶青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微微一笑：
    “你很不错。”
    穆千城已没了力气，剑已脱手，他的人已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现在叶青寻完全可以一剑杀死穆千城，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轻轻拔出了那把插在自己胸前的青色长剑，眼里流露出怅然之色。他艰难地抬头，望着那已有点点的雨飘下的黑色天空。一滴雨打在叶青寻的左脸上，而后那雨已是铺天盖地而来。
    叶青寻不去管那雨，只是看着穆千城：“如果我现在是三十岁，那我现在一定会给你一剑，”然后他摇摇头：“不，十年前的我一定不会小瞧你，更不会让你慢慢攀升气势。”
    “或者说，即便让你到了巅峰我也不可能会败。”
    叶青寻伸手去接着雨水，慢慢道：“十年里我已被权利和欲望迷住了心，所以我其实并没有比以前更强，反而失了对剑的忠诚和执着。”
    叶青寻面露苦涩：“以前墨辰曾经劝我一起去塞外，我拒绝了。也许在我成立青剑盟那时就注定了我的失败，我终究还是成了另一个孤寒武。”
    地面溅起白色的水花，叶青寻的身子已经仰面倒在了雨中。他感受着被雨冲打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内心出奇的平静和安宁。
    叶青寻主动闭上了眼：
    “至少，这是我真正想要的。”
    雨很大，穆千城觉得双脚一软，已是摔了一个狗啃泥。
    “好累啊……”在雨中，穆千城也觉得内心无比的平静，然后他觉得眼底好沉重，于是他也闭上了眼。
    大雨中，胡同里，唐芊芊箭步冲了出来，用力抱紧了穆千城。穆千城微笑着躺在唐芊芊的怀中，感受那铺面而来的温热的女子喘息。一股带着雨水味的少女体香包裹着穆千城的心神，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两人的世界里安静无声，没有血，也没有雨，更没有泪。
    有的只是这寂静之声，没有人敢去打破的寂静之声。
    不远处的胡同口，白衣带雨的东方镜明面露震撼的看着倒在雨中的叶青寻，又转身看着雨中的二人，已是一言不发。
    大喊声、惨叫声渐渐响起，无数逃命之中的青剑盟之人从东方镜明身后跑出，却是没有人看到那已被大雨击打而出的水花掩盖着的叶青寻。
    ……
    ……
    某年七月初七，大雨，穆千城与叶青寻战于洛城西门。
    穆千城，胜！
    叶青寻，死！
    这场战斗围观的人很多，但他们却是没有人可以描述出当时的场景。
    他们说：
    根本没有看清二人如何出手，也感受不到二人之间的杀气。好像就是两个人在那里站着，另一人就突然倒下。
    ……
    ……
    叶子充死了，是自杀的。
    没人知道他最后在想些什么，神锋门的人去看时，只见绑着叶子充的绳子不知何时已断了，那叶子充已是气绝，墙上是一片鲜血淋淋，那血流到墙底时仍是大片的红色。
    神锋门与青剑盟的争斗已经过去七天。天色渐晚，黑奇正和穆千城在红色潋滟的河水旁闲游。
    黑奇停下看着穆千城：“本来我已做好了去挑战叶青寻的准备，却没想到被你给抢了先。”
    然后他一笑：“所以我总有一天还是要来挑战你的。”
    穆千城抱着头继续走：“随便，反正你总不会杀了我。”
    黑奇的摇摇头：“那可说不准！”
    河边飘来一只小船，小船上响起了琴声。二人停下步子，侧耳倾听这琴声。
    琴声悠扬，像是晚归牧童的笛，带着炊烟袅袅的晚。
    二人觉得在这琴声里连人也变得轻飘飘的，两人相视一笑，就去寻那抚琴之人。
    夕阳迟暮，水光粼粼，一只画船悠悠而行。画船荡起无数半圆的水波，水波散开，渐渐飘远无了踪迹。
    一个白衣的儒雅男子正在船头拨弄着琴弦，晚风徐徐，琴声和着晚风红水悠悠而鸣。
    穆千城踮起脚，一步跳上了小船，小船上那人也不惊讶，继续拨弄着琴弦：“黑奇兄弟你不下来吗?”
    穆千城哈哈一笑：“他这个人比较害羞，见到船里的姑娘怕会是直接羞死！”
    黑奇也跃上了船，笑道：“这又是谁给你的自信呢?”
    言语间，船里走出一个女子，正是一身红衣的周慕蝶。
    周慕蝶和黑奇相视无言，只是轻轻一笑。
    渐晚、画船、空灵的琴弦、恬和温谧的气氛。
    穆千城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多余。于是脚下一点，又轻轻跃上了岸边，落在了贾天宇身旁。
    贾天宇看着天边的铅红的云霞，轻轻地道：“你长大了啊！”
    穆千城也去看着那云霞：“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仇视叶青寻?”
    贾天宇叹一口气：“那可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你想听吗?”
    穆千城微笑点头：“当然！”
    贾天宇面露回忆，缓缓开口：
    “那寒武帮的帮主顾寒武是我师兄，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下山后却是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他去闯荡江湖了，我则是只想经商赚一点钱，扩大一点自己的规模，给那些连饱饭都吃不上的少数人一个工作的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江南的烟雨，让更多的人看到世间的美好。
    多年后，大概快有十年的样子，师兄建立的寒武帮已成了江湖上最大的势力，连四大家族也不能和他们相比。
    而那时我已成了洛阳巨富，当然这其中也有师兄的原因。虽然我从未再去联系师兄，但师兄还是会暗中帮我消灭对手，这让师兄的名声更差，树敌也越来越多。
    师兄本性不坏，但却是被逐渐膨胀的野心冲昏了头脑，他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一点质疑，甚至公然杀死不愿意服从他的各派长老。
    很快有个人实在对师兄忍无可忍，决定亲手铲除寒武帮。那个人就是唐墨辰，那个天下间再无敌手的唐墨辰。
    唐墨辰、叶青寻还有陈菁，这三个人都是绝世高手，风华绝代，只三个人就将师兄和他的八部天龙击败。
    科尔沁草原一战之后，寒武帮高手皆寂，很快寒武帮便被那些招惹过的对手彻底毁灭。
    我不喜欢师兄的行为，我也知道师兄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野心毁灭。所以我曾经犹豫了很久。于私，我必须要为师兄报仇，于理，师兄他是自取灭亡。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为师兄复仇，心里的那份矛盾和愧疚简直就要把我逼疯。
    于是我启程去了武当山，去找那德高望重的张之维张天师解惑，没想却半道救下了你。”
    贾天宇笑了笑，继续道：“那时我突然发现，这江湖上的厮杀是哪里都有的，不管你想不想参与其中，不管你是在山野还是在朝堂，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我觉得自己也不用在去麻烦天师了，带着你回到了洛阳。
    也是在那之后，叶青寻的青剑盟却是变得不再一样，开始插手江湖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我不恨叶青寻他们杀了师兄，但我容忍不了青剑盟的行为：
    叶青寻击败了寒武帮，自己却又成了另一个孤寒武！”
    贾天宇叹了一口气：“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一边教你和依依功夫，一边筹备力量，暗中为向叶青寻的复仇做准备。”
    穆千城不去看他，只是问：“那你现在不去管青剑盟逃走的那些人吗?”
    贾天宇笑道：“仇恨是永远也杀不完的，总有一个人要先放下。而一个父亲也是会长大的，不是吗?”
    穆千城笑道：“可我觉得你至少还要做一件事。”
    贾天宇看着渐晚的夕阳，喃喃道：“是啊，还有一件事……”
    ……
    ……
    又过了三天。
    某年七月十七。
    宜婚娶，入室，百无禁忌。
    神锋门的新处所里一片喜庆，灯火阑珊。
    今天是两对新人大喜的日子。
    顾红棉的身形很美，周慕蝶也同样很美。
    两人皆是凤冠霞帔，在唐芊芊和柳映溪的牵引下，二人的手被交到了贾天宇和黑奇的手中。来客很多，熙熙攘攘，很是放松，并不担心有人会贸然闯入。
    人身嘈杂，人群之外的穆千城举杯喝一口酒，看一眼那两对新人，脸上露出了微笑。
    而那涌动的人群里突然拱出一个小胖子。小胖子带着一个酒坛，一蹦一跳地跑到穆千城身边坐下，掏出一把桂花糕塞到口中，三两下吞下了肚。
    然后他又拿起酒坛灌了一口，放下酒坛前倾身子，仔仔细细地盯着穆千城的脸，疑惑道：“你为什么不去做个新郎呢?”
    穆千城笑着不回答，突然下台来的唐芊芊却是红着脸一个爆栗敲在小胖子的头上。
    小胖子知趣的捂着头不敢再说话。
    因为他是真的害怕这个唐芊芊，因为唐芊芊打人脑袋真的很痛！
    月光如水，庭院里几道竹影晃动，几缕暗香悠悠。
    唐芊芊将一坛酒扔到穆千城手中，又摇晃着手中的酒坛：“一起?”
    穆千城拍碎泥封，笑道：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