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画天

    所谓三劫，第一是修为，第二是身体，第三是神念，修为最简单，境界到了，便是返虚级别的法力，这一层次拦下了天下太多的天命修士，一生和尚，便是如此程度，而身体则是需要经受雷劫，这一点一生和尚没有走完，唐谦代受。反而便宜了唐谦，完成了身体的淬炼。
    因为唐谦身怀长生功，本来在突破的时候不应该有雷劫的，身体强度在跨入返虚数月之后才会因为返虚级别的法力温养，逐渐脱胎换骨，所以代为承受也有代为承受的好处。
    “最后是我心有郁结，虽然成了返虚，但是心神不宁，他们在突破成为返虚，我则是需要走完自己成返虚的最后一段路。你若是不嫌气闷，可以一同听着我的心声。”唐谦对于胡小言的信任，就如同对于华素问一般。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是胡小言的确是唐谦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之一。
    因为在最初的那段路上，他的身边只有北冥道人和胡小言。
    唐谦没有听到胡小言的回答，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神念之中。
    心神恍惚，又是雨夜鱼鹰村。
    唐谦是鱼鹰村中天生生灵，或许是多宝河中什么神物留下的魂魄，这鱼鹰村中常有这样的孩子，天资聪颖，生而知之，十几岁的少年郎，比几十岁的村民知道的还要多，思维还要缜密，气力也更大。
    不过也只是这样罢了。
    唐谦无父无母，出现在鱼鹰村，穿百衲衣，吃百家饭。
    依然穿着百衲衣的唐谦看着少年时候的自己，哑然失笑：“不是返虚心境，反而都忘记遇到沈家之前的苦日子了。”他的心在前进，只是眨眼，便是看过了匆匆数百年的人生。
    不长，也不短。
    “人生在世，终究是万般无奈。”唐谦有的时候也唏嘘，自己若是不阻拦司马，是不是天底下就真的出了一个活阎罗殿，然后云州地位一日千里，算是重新被司马盘活？而司马的血腥手段，不用百年，几年之后的现在，或许都会被云州人淡忘。
    他们才是真的站起来了。
    又或者自己在那长生界，长生殿前如果死战，听从心意，尽力而为，说不定能保下长生殿师徒，造就一个心地善良童年美好的长问，或许就不会之后自己必须和华素问决一死战的事情？
    杀华素问的时候，唐谦好像杀死了自己。
    阴曹地府走一遭，见过百死图之后，唐谦又感觉人生不过如此，见识过死亡，生命也就逐渐变得毫无意义，只是一个过客，在看风景。
    唐谦突然在茫然，自己修行路已经走了许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后来又见到了胡小言和玉虎。
    所谓天道酬勤，唐谦一点都没有看到，倒是在胡小言身上看到了很多命运的不公，造化弄人这个词放到了月叶州，或许叫做造化弄妖。
    所以修行到底为的是什么，长生？
    突然一个声音说道：“我活得够久了，但是真的不算快乐。”是华素问的声音，唐谦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们想要活得久一点。”这是一个宗门宗主的话语，他对面是北冥道人。
    北冥道人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张开通即将抵达，照理说这一场是有得打。
    “北冥老哥，千万别忘了对方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血海
    ！那是和妖祖同等级别的人物，我们从未听说，若不是这一次对方明摆着的出手。”那宗主心有余悸，之前从未听过的强大返虚一直处于暗处。
    “是是是，之前唐谦早有察觉，但是在崖关也没人信啊。”夏语冰突然说道。
    这一回轮到这宗主这边哑口无言。
    当时观礼，他也在场，之后等到唐谦跌落天堑崖，夏语冰还曾经跟着北冥道人一起，说过血海这件事，但是那些宗主都不相信会有这样一个存在。
    这一次若不是血海好几次在公输城之中动手，也不会有人相信，修士之中竟然还存在一个之前从未听闻的势力，名为“天下大势”。
    “这一次种种迹象都表明这血海已经不再隐藏，他定然有更加可怕的计谋，一个人突然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甚至已经直接出手，表示出月叶州还有一个极为强大的返虚，这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事情。”有一个宗主说道。
    北冥道人也很头痛，现在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修士们都已经无战意，而此时去留，也不是一人说了算，可是华素问似乎不准备做决定，在照顾一生和尚，钟天师就在北冥道人身后，拉了张椅子，坐在角落，比平时更加的沉默寡言，卢不为倒是想要撸起袖子和妖怪打一架，可是大局考虑又不能如此草率……
    他们需要一个决定。
    “如果多一个返虚，此时便足以定下一些事情，在张开通到来之前。”北冥道人叹了口气。
    现在倒是要看唐谦那个臭小子了。
    唐谦却发现自己迷路了，突然一个声音道：“有没有可能，一切皆是梦幻泡影？”这个声音唐谦记得，是司马，司马那硕大的头颅果然就出现：“你有没有想过，一切皆为虚幻？”
    唐谦不懂，他想要抽剑，手中却无剑。
    “我曾经想要占据你的身体，或者……”司马双目向着一个方向看去：“我其实已经成功了，之前这些经历都是为了将你的魂魄神念研磨粉碎——”
    唐谦闭上眼睛，神念集中，司马的声音就消失不见，可是睁开眼睛，又看到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地藏菩萨。
    “我猜你想说我其实没有从地府跑出去，对吧，已经被你留下了，抽筋扒皮，熬魂炼魄，生不如死，此时只是苟延残喘，回光返照，才在幻想自己已经成了返虚？”唐谦已经抢先说道。
    地藏菩萨哑口无言，似乎在思量自己的词都被唐谦说尽了，那他应该说点什么？
    唐谦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不愧是我的心中念想，我似乎略微有点知道了自己的神念到底有什么问题……”唐谦感觉到自己身后靠着一个人，略微比自己矮一点，但是他很熟悉这个高度。
    华素问。
    “还是太慢了。”华素问说道，好像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应该更加直面自己心中最怕的那件事。”
    “我怕沈筱波若是还活着，那个我最后也没有寻见，不知生死的少年朋友，见到我的面，会骂我一顿，这是我心存最大的愧疚。”唐谦明白华素问说的是什么。
    但是身后的华素问却在笑：“其实你我还在长生界——”
    唐谦赶忙摇了摇头。
    天地清明，他已经是返虚修士。
    “能听到你的心声，也算是不错，沈筱波
    的事情，你不用太过自责，我在那里，你已经做到最好。”胡小言轻声说道。
    她还趴在唐谦身上呢。
    唐谦却说道：“所谓修行，为的还是一个长生。”他说的却不是活得久。
    “喂喂，这个时候开始补救了？我都在你身上躺了一天一夜了。”胡小言愣住，然后还有羡慕。
    羡慕那个叫做长生的女子，现在她叫做华素问。
    这一天一夜之中，公输城毫无动静，很多事情还是悬而未决，可是眼前七个轿子，已经有五个引动雷劫，而且全部渡劫成功了。
    “所以三息之内你如果能够起来，她应该不会让我再失去一个朋友。”唐谦不是一个君子，曾经不是，但是他有了眷恋，所以坐得很端正。
    “三息之后也不会。”华素问叹息。
    她并不是不吃醋，也不是泥捏的，有些事情她其实并不能容忍，但是她知道胡小言想要求死，却不是真的喜欢靠在唐谦身上，这个顺序，乱不得。
    尤其是胡小言已经停止了呼吸。
    “已经找到了自己修行的意义？”华素问问道。
    身后传来了很大的响动，公输城城墙变化，砖瓦移位，然后变得更小，被公输般放入怀中，向着几人拱手，他就已经脚踏一辆四轮木车，凌空而去，目标直指他们来时的上古传送法阵。
    修士真的撤退了吗？
    “怕死的已经走了，留下的几个不怕死的就永远留下吧。”妖祖声音虚弱，说道。
    北冥道人，钟天师，卢不为，凌空飞行，刚刚落地。
    唐谦修行的意义无关大州，无关什么人族妖族，他到底算是帮谁完成了什么，不重要。
    就算是他正在做的事情是血海想要的，他也不会再束手束脚。
    重要的是他为了什么去做。
    唐谦手中的剑或许是世间材质最好，品秩最高的一柄剑，但是它在唐谦手中，还是破剑。
    剑已无鞘。
    所以剑已出鞘。
    “倒是有些气魄，准备等我死了，障壁消除，你们好和我这些后辈把整个月叶州都掀翻吗？”妖祖言语玩味，因为他知道血海绝对不会放任修士打杀了这些新进妖族返虚。
    唐谦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也不是一个君子。
    所以他起身，悠悠递出一剑，却是在天地间画了一道墨桥，胡小言的尸体也就随着他的剑光，到了极远的地方。
    然后他悍然出剑，灵气涌动，整个月叶州的灵气都向着屏障聚集，却挡不住唐谦的剑。
    “你疯了！这个时候出剑打破了屏障自己重伤不说，我甚至都不会死——”妖祖不懂，所以他一定要问。
    “实在是不理智。”就连血海都是一声长叹，他突然更加看不透唐谦了。
    唐谦吐了一口血，却又递出一剑，说道：“所谓出剑，讲究一个快意，我修行却又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快意，只不过是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事情，想出剑就出剑，便对了。”
    看到胡小言的事情，便是看不惯，多一时三刻唐谦都不愿意等，而也正是他，帮助北冥道人下了这个决定，北冥道人最后究竟要从月叶州得到什么，对于唐谦来说也不重要，人族妖族之间的对错，也不重要，多等一会妖祖就会死掉，还是不重要。
    剑无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