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卿面无表情,步子却有些慌乱,要不是此刻在这考场里出不去,他当要把那妇人捉来质问一番。
她如何敢?如何敢这般戏弄自己。
男人念及那日比量过衣裳后无法言喻的暗喜,此刻更是恼怒至极,她偏生有这样的本事。
他已完全不记得那妇人当日说了些什么,他以为,以为衣裳合身……罢了,她果真没有半点心肝。
原来竟是给姚修做的。
她言之凿凿说不愿与他一处,权当听不懂他的暗示,却与他人私相授受。恐要回永安是假,哄得他松口另跟他人才是真。
陈元卿觉得可笑,待他走至殿旁时,眼底已经笑意全无,浑身犹似浸在冰水中般,靠近他都能觉出几分冷意。
“谦之。”顾徽坐在主位上许是瞧出他的异常,问了句,“可是哪里不适?”
陈元卿摇头,走到顾徽身边笑了:“大人,我无事,刚才略扫看了眼,今科人才济济,大人您功不可没。”
顾徽很是受用,指着身旁的空位道:“圣上也可安心了,谦之坐会儿罢,且还有两日。”
待叁日过去,不止是考生身子受不住,连监考的官员个个都是面色难看,遣了轿子、马车来接走。
陈元卿让郑或将马车驶去麦秸巷。
郑或看眼已渐暗下的天色,大人今日从贡院回去,府中老夫人定要问及的,去娘子那处怕是不妥。他迟疑了瞬仍应道:“是。”
-
幼金刚梳洗完,陈元卿人便来了。
他进了屋子也不说话,径自坐在榻上阖目半倚着,幼金在旁轻声问他:“大人,我伺候您洗漱罢。”
榻上那人迟迟没动静,幼金又站了会儿才听见他低“嗯”声。
她端了水来欲帮他把靴子脱去,忽叫陈元卿一把擒住手腕往榻上带,幼金脚下踉跄直接将水给绊洒。
“大人。”幼金唤了声,“我让王婆进来帮忙拾……”
她下颚却猛地让人捏住,他倾身过来咬住她的唇,有些疼。幼金伸手去扒他的手,呜咽两声,男人没松。
幼金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这人在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哪处又惹恼了他。
王婆在外头听见幼金喊她的声,敲了敲门问道:“娘子?”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幼金不由地睁眼看向陈元卿,男人松了手,她揉着面颊对门后的王婆说:“没事,婆婆你歇着去吧。”
陈元卿盯着她面上的指印淡淡道:“我有话问你。”
一副审犯人的模样,幼金悄悄叹了口气,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许是失望亦或是别的,明明上回他走时还好端端。
“您说。”她轻声开口。
“那日我在你床上瞧见的衣裳,究竟是谁的?”陈元卿问她。
幼金想了会儿,对他解释道:“我不是跟您说过了么,王婆接了人家的活计,因烧了块没法,我才帮忙补了补……”
陈元卿却摇头,制止了她的话:“你只需告诉我是谁的。”
幼金与他一处这么久,怎还不会再听出症结所在,这人突然发难,恐是见到姚修穿着那身误会。
“大人,那……”
这人此刻正言厉色,蹙眉冷冷望着她,嘴角讥讽的意味太过明显,幼金怔了下,道:“您都知道了何必问我,我当日便说过是人给了王婆银钱请她,您当时未说话,今怎的又翻出来?您若不信,问问王婆便知。”
陈元卿表情微僵,自嘲道:“你那婆子自是向着你的,水洒了,幼娘你去重新端些来。”
这人分明在发怒,却陡然重拿轻放,可不像他。
幼金猜不透陈元卿,只得草草拾一番,依着他的意思出门去。
若是寻常夫妻遇到意见不合吵起来,摔锅摔碗的都有,就像她以前和齐圭,哪会这样说句话都得斟酌半天。不过话说回来,她跟这人算哪门子的夫妻。
小妇人站在院子里吹了会儿冷风,让王婆看见吓了一跳:“娘子,你穿得单薄,也不怕受凉。”
她连手都是冰冷的,幼金跺了跺脚道:“你快睡吧,灶上我刚添了柴火水温着,我这就进屋去。”
陈元卿在榻上等了好久,见她提着水来,看着她道:“去了这么久,我还当你已经跑了。”
幼金抬头望向陈元卿,一时分不清他这是玩笑还是别有深意。
等陈元卿洗漱完上床,幼金让男人给卷进怀里,在考场里熬了叁天,陈元卿是真的累了,他将她手的塞到自己腰后:“睡吧。”
幼金睡不着,她终究觉得不放心:“大人,我没有诓您,姚相公请王……”
万一这人迁怒姚修,害了他可就是她的罪过。
“睡觉!”男人忽出声道,将她身后的被子掖了掖。
两人抱着睡了一夜,竟是连那档子事儿都没做,幼金心中忐忑,翌日帮他束发时甚至没注意拽掉了他几根发。
她这样失态,陈元卿何尝看不出。
他唤幼金坐下,看了她良久方缓缓道:“幼娘,我愿意信你,机会也交到你手上,你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幼金懵懂地望他。
-
二月二十六日,春试放榜,京师好些人都跑去看榜。好些个是京师富贵人家的娘子,本朝素有榜下捉婿的习俗。
但凡名讳出现在榜中,便已是板上钉钉的进士。等来日殿试,不过重新排名,赐进士出身而已。
王婆子也说要同姚修去街上凑凑热闹。
“婆婆今日可是有福气,到时该让姚相公请您去酒楼里坐坐。”幼金对王婆道。
王婆拍了拍衣角道:“娘子对姚相公倒是有信心,他已落榜几次,这回还不知道能不能中呢。”
“定能的,您快去吧。”幼金催她。
王婆子去了两个多时辰才回来,幼金见她一脸愁苦觉得不对:“难不成姚相公没中?”
“哎,娘子,你说这人命该如此也没办法,姚相公还年轻呢,大不了再考下科便是。”王婆叹气道。
“这怎么可能?!”幼金心中一慌。
“那榜上一百二十位,姚相公足足数了十遍都没能寻到自己的名字。”
那人分明说过的,姚修会高中,还是那跨马游街的状元。王婆子在那处絮絮叨叨,说姚修许是时运不济,该去庙里求香拜佛才是。
幼金几乎站不稳身子,她攥紧了拳,不就是该烧香么,遇上她这个瘟神。她深知十年苦读的不易,偏不过那人一句话便没了。
难怪初八那日他未再追究,恐早做了打算,他们这些人在他眼中便如蝼蚁般低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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