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上午,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向函谷关发动了攻击,但他的攻势并不猛烈,明显有所保留,未尽全力。
东都城内有越王杨侗,有观国公杨恭仁,城外有右骁卫将军李浑和武贲郎将李公挺,卫戍力量虽嫌不足,但据城池之险还是可以阻御杨玄感,在洛水以北坚持一段时间绝无问题,而双方之间的激战亦能有效消耗杨玄感。另外西京大军很快就要支援而来,双方联手实力更强,攻击效果会更好,完全可以避免因为梯次投入战场而被杨玄感先后击破的危险。还有齐王尚未进京,形势尚不明朗,这场风暴会不会由军事政变演变为皇统大战还是两说,尚需耐心等待,为此必须保存实力。
杨积善看穿了郑元寿的心思,料定他没有攻打函谷关的决心,救援东都也是敷衍了事,这种牵制性攻击不会对函谷关造成致命威胁,遂果断分兵进入澧水一线,继续向李浑发动攻击,以牵制一部分卫府军,帮助杨玄挺断绝皇城和金谷之间的联系,完成对东都的四面包围。
同日上午,王仲伯向临平亭发动了攻击,继续把李公挺“拖”在邙山西线,让其无法支援李浑。
杨玄挺倾尽全力向金墉城、回洛仓发动了攻击,与李浑激战于城北一线。
杨玄感继续攻打皇城,麾下将士浴血奋战在黄道渠北岸、东太阳门和徽安门大街。
而在积翠池方向,北大堤上的联盟军队与卫府军虽然打得热火朝天,但明显取得了某种“默契”,你是目的是牵制,我的目的也是牵制,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杀个你死我活了,于是雷声大雨点小,鼓号震天,杀声如雷,箭矢如雨,实际上双方将士几乎没有什么正面接触。
积翠池的南大堤月陂已被联盟军队攻占,黄道渠南岸也在联盟军队控制之下,通济渠南岸大堤亦是如此,没有震耳欲聋的鼓号,没有惊心动魄的杀伐,静悄悄的,在北岸刀光剑影的衬托下,显得异常诡异,让人有莫名的恐慌。
南郭的确陷入了恐慌之中,死亡阴影笼罩着整个南郭,让城池中的人惊惧不安,窒息难当。然而,预料当中的血腥杀戮没有发生,冲天大火滚滚浓烟也没有看到,甚至就连城门都没有打开,本来被卫府军封锁的几条大街和几座里坊也依旧处在封锁当中,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甚至于绝大部分平民都不知道南郭已经失陷了。
联盟将士绝对遵从李风云的命令,他们是从位于黄道渠南岸的左右候卫府大门杀进去的,然后沿着被封锁的街道冲进丰都市和大同市洗劫,市场上有钱的商贾早跑了,留下来看铺子的奴仆根本不敢“螳臂当车”,任由联盟将士肆意“扫荡”,而“扫荡”了市场的联盟将士再原路返回,把战利品搬到通济渠南岸。接下来就是韩相国的事情。宋豫义军的老弱妇孺齐上阵,打包转船,然后连人带货一起顺水而下直奔洛口仓。
这天上午,在通济渠南堤上,李风云、李密、韩相国站在一株大柳树下的树荫下,一边看着“战利品”装船,一边激烈谈判。
李密情绪不佳,心情不好,眉头紧锁,焦虑不安。
战局的发展超出了杨玄感和他的预料,两人都没有想到越王杨侗会突然放弃南郭,这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中央撤离了,贵族官僚也撤离了,越王杨侗对东都的掌控力更强了,目前战局也还没有险恶到不得不放弃南郭的程度,但出人意料的是,越王杨侗竟然果断放弃了南郭,放弃了洛水以南的防御,以放弃洛水以南的普通民居来确保洛水以北政治中枢,集中力量以皇城、北郭、回洛仓和金墉城来构建东都的北城防御,并与邙山西线的防御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就此牢牢掌控了整个北线防御的主动权。
放弃南郭必将给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大臣们带来政治上的重压,但可以赢得军事上的主动,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实在是难以权衡,再加上东都内部各大政治势力之间矛盾重重,所以在杨玄感和李密看来,除非东都陷入绝境,否则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大臣们根本不可能在是否放弃南郭一事上形成最后决策。然而,他们对局势的发展做出了错误的估计,这已经不是第一个错误了,前有裴弘策之死,后有南郭的弃守,东都的这两个重大决策都直接改变了局势的发展
如果东都没有诛杀裴弘策“杀鸡儆猴”,没有拿裴弘策的人头来威慑贵族官僚,城内的贵族官僚也不至于噤若寒蝉、股战而栗乃至逃之夭夭,杨玄感布署在城内的内应也不至于“无用武之地”,杨玄感的诸多谋划也不至于“无疾而终”,而其里应外合兵不血刃拿下东都之策也不至于变成了某个人的痴心妄想;如果东都没有放弃南郭,没有拿南郭来牵制韩相国和李风云的军队,右骁卫将军李浑的卫府军精锐就无法及时调整到澧水、回洛仓和金墉城一线承担起整个北城防御,就无法与邙山西线的李公挺部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杨玄感也就顺利完成了对东都的合围,切断了东都与河内之间的联系,并能派出军队攻打崤、渑一线,以此威胁关中,迫使西京大军更快进入东都战场。
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对杨玄感来说,当务之急是把李风云留在东都,说服李风云与其联手操控东都战局,但李风云已经攻陷南郭,正在大肆洗劫东都财富,他攻打东都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东都战场了。
李密的“斡旋”使命难度太大,尤其在他进入南郭,看到联盟将士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洗劫丰都市和大同市之后,他就知道李风云为了这一天已经精心准备了很久,这时候即便李风云还愿意信守承诺,但联盟将士已经无心再战了。我已经抢劫了东都,已经赚得盆满盂满了,此刻不走更待何时?如果非要逼着一支没有战斗**,士气低迷的军队去打仗,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李密苦叹,越王杨侗选择在这个时候放弃南郭,实在是太高明了,这一决策目前所达到的实际效果,肯定已远远超出了它的最初目的,最起码它给了李风云更多的主动权,而同时却严重削弱了杨玄感对东都战场的控制。
现在杨玄感的“底牌”已经所剩无几,之所以突然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逆转,不能埋怨越王杨侗有多么高明,也不能责怪杨玄感过于自信,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对弈双方都是绝顶高手,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杨玄感在关键环节上失误了,一步错步步错,结果把自己弄得被动了。
李风云提出了两个建议:其一,打开通济渠水道,提供尽可能多的船只,在最短时间内,把上十万军民,还有掳掠所得,送到洛口仓,做好进入荥阳的准备;其二,韩相国马上率军支援韩世谔和顾觉,以最快速度拿下虎牢,然后直奔金堤关,不惜代价拿下这个撤离京畿的要隘。
李密一听就明白,李风云要逃之夭夭了,不过现在的确是他“逃离”东都战场的最好机会,因为杨玄感的军队都在洛水以北,正与东都卫戍军激烈交战,为了夺回战场主动权,杨玄感根本无力阻挡李风云的撤离,一旦阻挡,无论在东都战场还是在虎牢方向,都会让杨玄感陷入更大被动。但是,如果任由李风云逃之夭夭,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就失去了一大助力,在即将到来的与西京大军的生死决战中,杨玄感即便赢了,也会付出惨重代价,而这必将影响到杨玄感杀进关中的谋划。
然而,在李风云已经实现了杀进东都的全部目的后,他还有必要继续战斗下去吗?他与杨玄感本来就没有信任可言,目前这种情况下,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与杨玄感并肩作战?
“你要背弃自己的承诺?”李密冷声质问道。
“你错了。”李风云笑着摇摇手,“正确的说,某已经兑现了对越公的承诺。”
李密哑然无语。事实上的确如此,李风云二次杀进通济渠,孤军突破京畿防线,引发和推动了东都危机,成功吸引了东都的注意力,牵制了一部分东都卫戍军,这对杨玄感黎阳举兵和南下东都均有帮助,而这就是当初李风云对杨玄感的承诺,当时杨玄感还不屑一顾,根本不相信,完全没当回事,后来杨玄感即便到了东都城下,也依旧没把李风云放在眼里,更没有让度部分决策权的意思,直到李风云出手胁迫才不得不妥协,所以实事求是地说,李风云已经兑现了他对杨玄感的承诺。
“如果没有越公,你能攻陷南郭?”李密指指正在水面上满载战利品的船只,“你能劫掠东都?”
韩相国一听不高兴了,冷声回应道,“我们历尽艰辛杀进东都,难道就是为了死在东都?”
李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予理睬。
李风云冲着韩相国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刺激”李密,毕竟能否离开东都,借道洛口,突破虎牢,杀进荥阳,乃至攻占金堤关,都需要杨玄感的密切配合,如果杨玄感一怒之下反目成仇,处处设置障碍乃至大打出手,宋豫义军固然要全军覆没,联盟军队也休息安然无恙地杀出京畿。
“如果越公答应某的条件,某可以再给越公一个承诺。”李风云正色说道,“一个越公所需要的承诺。”
“此言当真?”李密惊喜问道。
李风云伸出一只手,“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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