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张权无言反驳。高孝基、元文都等公卿亦是沉默不语,他们明知韦云起是蓄意阻挠行省集中力量拯救东都,但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韦云起停了片刻,看到无人质疑自己,遂继续说道,“齐王肯定会积极要求进京平叛,我们肯定要想方设法阻止他进京平叛,而阻止齐王进京平叛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更多的军队把齐王‘困,在白马和黎阳一线,如此行省在兵力调度上必然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韦云起说到这里,目光从行省大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郑重说道,“所以,某请诸公务必以大局为重,以国祚为重,务必确保远征军数十万将士的安全,他们是中土之根本,是国之重器,是北疆之长城,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损失,如果重蹈覆辙,如果中土再损失二十万将士,后果是什么,诸公应该非常清楚,毋须某再次赘述。”
韦云起问得好,是数十万远征将士的性命重要,还是东都一座城池重要?是国祚安全重要,还是圣主和中央的颜面重要?
这一问之后,行省大臣们即便有心反驳也不敢了。现在圣主和远征军还在辽东战场上,而大运河还处在中断之中,一旦大运河迟迟不能打通,粮草辎重迟迟运不上去,远征军虽然不至于像韦云起所说的那样重蹈失败之覆辙,但最起码会严重耽误回归的时间,而这一耽误,东都局势就极有可能恶化到不可拯救之地步,东都风暴就有可能席卷两京乃至更大范围,那个后果就严重了,不可控制了,将来追究起来,韦云起肯定没有过失,而他们就要承担罪责了。
一番辩论之后,行省最终决策,当前行省首要之务是集中力量先打通南北大运河,因此暂时不给李公挺以兵力支援,视东都战局发展再行决定是否放弃邓津和孟津。
行省十万火急把这一决策告之卫文升,并敦促他加快行军速度,尽早进入东都战场,否则东都有失陷之危。
又告之齐王、崔弘升和陈棱等各路援军主帅,敦促他们务必以最快速度收复黎阳,打通永济渠。
又十万火急告之水师副总管周法尚,敦促他尽快赶赴荥阳,支援郇王杨庆,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打通通济渠,以恢复南北大运河的通畅。
六月二十一,西京大军抵达潼关。
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和副都尉刘纲出关相迎,同时传达了一个坏消息:六月十九,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大败于函谷关下,全军覆没。
西京留守卫文升、兵部侍郎明雅和持书侍御史杜淹三位援军统帅,还有东都特使民部侍郎韦津,闻此噩耗,不禁面面相觑,相顾失色。
郑元寿麾下有一万多东都卫戍军,京辅都尉府有数千军队,再加上西京两万五千援军,加在一起就是四万余大军,而这正是卫文升拿来支援东都的军队基数,少于这个基数,到东都战场上就难有作为,最多也就是拖延一下时间,但关键问题是,杨玄感不会给他们拖延的时间,必定要以最快速度击败他们,然后畅通无阻地直杀关中。杨玄感只要拿下了西京,占据了关中,则未来大有可为。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郑元寿竟然全军覆没了,这对卫文升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兵部侍郎明雅当即拿出了两个对策,其一是继续前进,以最快速度赶赴崤山,利用崤、渑一线的险峻地形,把叛军阻挡在函谷关以西,断绝杨玄感入关之路,继而给各路驰援大军进入东都战场,合围杨玄感赢得足够时间;另一个对策就很消极了,大军停止前进,据潼关之险,阻御杨玄感入关。
函谷关失守,意味着叛军已占据崤、渑之险,西京大军若想进入东都战场,解东都之危,就必须一路杀过去,而强行攻坚损失很大,实为不智,所以明雅的第一个对策实际上已没有实施的可能,杨玄感在没有拿下东都之前,不可能拱手让出崤、渑之险,任由西京大军杀进东都战场。
卫文升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明雅的第二个对策,据潼关而守太消极,从他的立场来说绝对不可取。
卫文升下令,加快行军速度,继续东进,一往无前,如若遭遇叛军,则迎头痛击,要以无坚不摧之势直杀东都。
六月二十一,东都战场,王仲伯、李密率军与李公挺激战于邓津。
杨积善率军攻打北关门,杨玄挺率军攻打回洛仓和金墉城,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
李风云在太阳门方向的攻击也是虚张声势,鼓号声惊天动地,杀声震天,箭矢如雨,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但就是看不到将士抬着云梯进行攻坚作战。
杨玄感率主力休整于上春门外。
午时,胡师耽急报,韦福嗣秘密来访。杨玄感大喜,亲自迎于辕门之外,执子侄之礼,面子给的十足。
坐定之后,稍事寒暄,韦福嗣就直奔主题,“齐王有进京之意,不知越公可愿迎驾?”
杨玄感闻言大喜,“此言当真?”
胡师耽也是喜形于色,“当阳公,事关重大,不可诳言。”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进入深度探讨。杨玄感说他之所以在皇统一事上迟迟没有做出决策,是因为被西京骗了,当初西京信誓旦旦说结盟合作,结果等到他在黎阳举旗了,西京那边却变卦了,于是杨玄感陷入被动,不得不倾尽全力先拿下东都,逆转危局,然后再拿东都“待价而沽”。
韦福嗣提出疑问,若东都失陷,齐王进京,双方联手合作,那么在与圣主的抗衡中,己方能否赢得最后的胜利?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可有退路?
“绝无失败之可能。”杨玄感正色说道,“某毅然发动兵变,就已经说明问题。当前最尖锐最激烈的矛盾是改革之路如何走,我们所选择的方向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这足以确保我们必将赢得这场斗争的胜利。某可以断言,只待齐王登基称帝,确定了新的改革策略,西京必将支持我们。目前西京正处在观望之中,这从卫文升不得不以血腥杀戮来胁迫西京大军支援东都就能窥见一斑。”
“血腥杀戮?”韦福嗣吃惊地问道,“西京局势如此紧张?”
杨玄感当即把当前局势详细介绍了一下,包括东都、西京、黎阳、荥阳等各方形势都详尽解说,言辞之中透出一股强烈的自信。
“皇统对局势的影响力毋庸置疑。”杨玄感最后说道,“齐王进京的时间越早越好,所以某恳请当阳公火速致书齐王,竭力劝谏齐王果断进京,只待齐王登基称帝,则局势必然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飞速发展。”
韦福嗣连连颔首,赞同杨玄感的意见,但他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提出与李风云见一面,“也不瞒越公,当初我们在齐郡的时候,曾与白发有过约定,白发承诺竭尽全力帮助齐王夺取皇统,而这正是他不惜代价杀进东都的原因之
韦福嗣坦诚相告,杨玄感和胡师耽也是坦诚相对,既然结盟合作,当然互相信任,你要见白发,那就去见吧,他正在太阳门广场指挥大军攻击皇城。
黄昏时分,李风云鸣金收军,回到太阳门广场上的临时帅帐,然后便看到了正在帐内等候他的韦福嗣。
“某对你说过,请你务必不要进京,否则你有杀身之祸。”李风云与其寒暄之后,马上严肃警告道,“某曾说过,李子雄有难,圣主要拘捕他,结果如何?”
韦福嗣笑着摇摇头,“某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齐王有野心,对皇统恋恋不忘,对镇戍北疆也非常抵触,在他看来那等同于流放,是自我放逐。”李风云冷笑道,“你因为受制于西京,为了韦氏的未来不得不牺牲齐王,但你可曾想过,齐王进京的可能性有多大?杨玄感愿意与齐王结盟合作,积极怂恿齐王进京,其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韦福嗣捋须而笑,反问道,“杨玄感说,李子雄已经逃离了黎阳,与你的联盟大军一起北上了,你的目的已经到达,为何还滞留于东都?”
李风云微微皱眉,质问道,“你来东都的目的,就是劝某马上渡河北上?”
韦福嗣笑道,“局势发展到现在,你继续留在东都的作用已微乎其微,稍有不慎就成了杨玄感的陪葬,所以你应该乘着各路援军尚未对东都形成包围之前,早早离开东都,逃离死地。”
李风云望着韦福嗣,若有所思。
“据杨玄感说,卫文升支援东都的军队只有两万五千人。”韦福嗣问道,“杨玄感的军队还在不断扩大中,估计很快就能扩充到十万人左右,虽然其精锐数量并不是很多,但击败卫文升肯定没问题,所以杨玄感想方设法把你留在东都,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拿你当牺牲品。”
“如此说来,西京已做好准备,坚决阻止杨玄感进入关中,为此不惜代价要将其击杀于东都。”李风云说道,“但某认为,你们轻视了杨玄感,要知道西进关中是他唯一的生路,他岂能不为此殚精竭虑?你们能想到的,杨玄感都能想到,而你们想不到的,杨玄感也能想到。”
韦福嗣不以为然,“你坚持留在这里?”
“如果某的人马成功洗劫了黎阳仓,某或许会听你的劝告,马上离开东都战场。”李风云叹道,“但董纯和李善衡为了阻止齐王进京,果断改变了黎阳局势,导致某的人马不得不放弃黎阳仓,提前北上,北上转战之策因此受到严重影响,极有可能失败,所以某现在必须留在东都,帮助杨玄感击败卫文升,让他能以最快速度杀进关中。只要他杀进了关中,这场兵变所引发的危机就会持续下去,就会让圣主和卫府军无法腾出手来对付某。”
韦福嗣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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