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自是惊恐地阖眼抿唇,清丽的五官全皱成了一团,双臂更是本能地使尽吃奶之力搂紧了蓝袍男子的颈脖,险些没将他勒死。
久等不着当头一砸的小珠睁眼一瞧,便即脱口惊叫,“小……小姐!”不得了,小姐被男人“抢”走了!
“嗯?”她怎么还没摔成两截?
被小珠一叫,姑娘这才困惑地张开了双眸,却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缩在陌生男人的怀抱里,而她的脸颊还硬塞在他的颈子间。
倒抽了口气,她猛往后仰,一张俊逸性格的脸孔映入眼帘,她顿时又惊喘了声,不知所措地与那双写满了兴味与笑意的瞳眸相互瞪视,小嘴开开阖阖的,不知道该尖叫好,还是该说些什么客套话?或者……称赞一下对方的眼睛很迷人?
虽然很快就领悟小姐是被人家给救了,但片刻后,小珠又觉得不对了。男女授受不亲,对方该要放开小姐了吧?!
“小姐……”小珠忍不住小声叫唤着。
“小姐……小姐……”希望赶快唤回小姐的魂来。
骤闻呼唤,姑娘淬然回神,旋即羞赧地推推救命恩人的肩头。
“你……你……”微微一晒,蓝袍男子轻轻将她放下地,小珠随即慌忙上前将小姐的裙子拉下来放好。
只见她神情淡然,端庄大方地裣裣为礼,一派大家闺秀风范,仿佛适才那种慌张幼稚的举动,不但不是她的所作所为,甚至根本与她丝毫无关。
“多谢公子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眸中兴味更深了,蓝袍男子嘴角浮笑。
“不客气。”姑娘再一次裣衽。
“那么,不打扰公子游兴,小女子告辞了。
蓝袍男子潇洒地一摆手。
“姑娘请。”主婢俩斯斯文文地相偕往原路而去,一路窃窃私语着,虽然声音极小,但仍是随风飘进目送她们离去的四人耳里。
“小姐,我求求你,下次不要再爬树了吧!“小珠哀求着。
“我也不想啊,但是没办法啊,不爬就逃不了了!“姑娘一脸无奈。
“可是……又是爬墙,又是爬树,还钻狗洞,有几回你更躲进涵香楼里头去,这……小姐,这样能躲到何时去啊。”小珠沮丧的说。
“我……我正在想办法了,小珠,你再忍忍嘛!”姑娘哄骗她。
“从一年前你就说要想办法了,小姐,可想到现在你还……”
终于再也听不见一字半语了,蓝袍男子这才缓缓回身,漫步人亭在石墩上坐下。
“龙腾,你去……”
“啊,五哥,”俊逸公子抢前一步。“让我去吧!”
蓝袍男子阖上眼。“随便,记得把事情查清楚了就是。”
俊逸公子立刻眉开眼笑地亮了眼。“没问题,五哥,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不用半大就可以搞定了!”
雪兰山下的魏城是交通要道,也是沿海港口的腹地,和货物集散的主要市场,是故成为大商贾的成就地。而在众多商贾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魏城首富长孙明。
长孙明是个道道地地的商人,自私贪婪,奸诈狡猾,一向惯于以贿赂,guān shāng gou jié来囤积财富。
但自从新任皇上继位后,贪官污吏多被废去,他只能改弦易辙,另谋对策。
他思来想去,最好的方法便是和全国各地的大商贾搭上关系,借以将生意拓展到全国各地,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成为全国首富。
事实上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不是他可能会成为全国首富,而是他拥有十位妻妾,个个貌美如花,膝下十二个女儿更是花容月貌足可倾城,长孙明便是利用这些女儿来与其他大商贾结上姻亲拉拢关系。
事实也证明他的作法没错,长孙家的财富的确愈来愈丰厚了。
所以当他去世后,继承家产的长子长孙承祖,更不遗余力地利用妹妹们来套取更多的关系。
然而可恨的是,所有妹妹们都心甘情愿听从他的安排,唯独那个看起来应该是最乖巧柔顺的妹妹却反而抵死不从。
那就是长孙家十七岁的十小姐公长孙嬉宝。
她誓言终身不嫁!而此刻的长孙嬉宝正与小珠躲在飘香院里的一间小小杂物房里,只有这儿才是比较安全的,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她们会躲在这儿,事实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们也不会到这儿来,这是她们最后的选择。
因为飘香院是妓院。
小珠将上回来时权充椅子的柜子细心的擦拭于净后再让小姐坐下,自己则随意坐在一旁的箱子上。
两人面面狂觑静坐片刻,没有人注意到小窗外边多了个人影隐伏在侧。
“小姐,这一回可能要久一点!”
“没关系,我多拿点银两给武大婶就是了。”
小珠欲言又止地偷觑一眼长孙嬉宝,后者轻笑一声。
“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珠眼一抬,脱口就问:“女孩子家总是要嫁人的,为什么小姐不想嫁呢?不嫁又能干么?”
长孙嬉宝沉默了会儿,她缓缓抚平膝上裙褶。
“因为我不想像娘一样,每天窝在自己的房里凄惨地等待丈夫去她那里,才分她一点残爱,如果我付出的是全部,为什么不能得到对方完全的回报?所以,小珠,打从娘服毒自杀的那一天起,我就发下重誓,绝不和任何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喔。”小珠一时默然了,小姐不想丈夫有三妻四妾,可大少爷却都是安排她去作妾。
幽幽地笑了笑,长孙嬉宝淡淡道:“其实如果娘聪明一点,就不该嫁给爹这么花心的男人,至少也不要傻得爱上爹,可她嫁了,又爱上了,这也不打紧,如果她能像其他姨娘一样会争,会抢也是可以的,可她什么都不会,只会暗自落泪,自己折磨自己,每天沉浸在痛苦哀伤中,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看起来居然活像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一般。”
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小珠,我不想跟娘一样自虐,也不想跟别的女人抢男人,一颗心就得换回一颗心,你懂吗?”
“那,小姐,要是大少爷帮你找的是……”小珠又试探着问。
“正妻大夫人,明煤正娶的嫁过去呢?我记得小夫人临死前是这么交代小姐的,不是吗?至少要嫁作正妻才不会被欺负。”
长孙嬉宝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坚决道:“还是不要。”
“为什么?小姐是怕……没能生个儿子,保不住地位吗?就像五小姐一样?”
她轻叹,“小珠,你还是不明白吗?有没有生儿子不重要,地位稳不稳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付出的能否得到同等的回报。”
她顿了顿,又道:“但基本上,我是根本不相信男人能够真心的爱女人。在他们眼里,女人只不过是为他们生育子嗣和发泄sè yu的工具罢了,你瞧,九个个姐姐嫁出去了,即使身为正妻者,亦有产下儿子,可又有哪一个能得到丈夫真情对待的?没有,一个都没有,所以……”
她更坚决地摇头。
“我绝对不要跟娘一样,以自残来了结痛苦!”
“可是,小姐,大少爷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嫁出去的!虽然我们逃过好几回了,但那也是因为人家娶的是妾,只要派顶轿子来接过去就是了,找不到你还可以拿其他小姐充数。虽然那些下人们的帮忙也是功不可没。可是,小姐,早晚终会有逃不去的一天啊,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放心,我都想好了。”长孙嬉宝胸有成竹地抬起下巴。“如果我们现在逃,大哥会立刻追来,凭我们两个没出过济南半步的女孩肯定是逃不脱的,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逃。但是……”她得意地笑笑。
“我听到大娘说若这次还没能把我嫁出去,就让大哥甭再管我的婚事了,她打算在七月宫里挑选秀女时把我送进去。”
“进宫?”小珠惊呼。“可是为什么以前他们就没想过要将几位最美的小姐送进宫去?”
“有啊,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想过?”长孙嬉宝嗤笑一声。
“因为后宫有个规定,凡是非官宦出身者的中选嫔妃,必得先在各嫔妃宫中学习三个月的礼仪之后,才有资格让皇上宠幸。
“可是你可别看这三个月短短的一晃眼就过去了,要发生什么事只要一天就够啦!妒忌的嫔妃们什么事做不出来啊,只要‘不小心’毁了你的容t你还能有什么希望?甚至暗中下手除掉都有可能哩,反正就是不想多一个女人来抢皇上的宠幸就是了!”
小珠听得自瞪口呆,半晌不作声。
“所以喽,”长孙嬉宝淡淡道。
“爹跟大哥都学会在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女前,就把满十五岁的女儿赶紧嫁出去,而我呢,就等着这个机会好逃出大哥的掌握。
“想想,我不肯嫁人,他们也只好把我送进宫去喽,大娘说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我能捞上个昭仪什么的做做,这样长孙家就更发啦,但若是我被陷害了也是活该!反正我在家里也没能帮他们套上什么关系。”
“可……可是,小姐,”小珠犹是一脸惊容。
“那你……你就不怕……”。
“放心好了,小珠,”长孙嬉宝安慰她。“我打听过了,听说这次是由太后亲自挑选秀女,而太后为了让万贵妃扶正为后,所以她只会挑选那些不人眼的,免得又让皇上分心。即使我不幸被挑上了,这回太后也只挑宫女不选嫔妃,依规矩,我只要进去三年就能出宫了。无论如何,不管选不选得上,反正我只要一出宫就不再回家,而且有多远躲多远,大哥也不能奈我何!”
“可是宫女还是有可能会被皇上看上的啊!”小珠不以为然地说。
“看上又如何?”长孙嬉宝哼了哼。“顶多就是一夜,过后他就会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
“那要是皇上很喜欢你,封你个嫔妃做做呢?”
“那也简单,我只要想办法让皇上讨厌我,把我打进冷宫,等下回选秀女时,冷宫的嫔妃们也是能出宫去的。”
“可是,小姐,那样……”小珠呐呐道。“那样你的清白就毁了啊!”
“既然我不想嫁人,清白毁了又如何?”长孙嬉宝不在意地笑笑。“我冀望的是往后的海阔天空,我要自由自在地过一生,不想像娘一样看男人的脸色过下半辈子,更不想让男人束缚住我的生命,我……”
小珠突然噗哧失笑。
长孙嬉宝微微一愣。“怎么了?”
“这才是重点吧,小姐?”小珠好笑地斜脱着她。“九夫人拼命教导你琴棋书画,女红中馈,道德礼法,然而,虽然你的确是二十几位小姐中看起来最斯文得体,最有大家闺秀气质的一位,甚至还有人说你像仙子般的清灵脱俗,可那都是你为了九夫人才做出来的不是吗?”
长孙嬉宝挑了挑黛眉,但没出声。
“别不承认,小姐,别忘了我伺候你多少年了。“小珠翻了翻眼,“哪家的闺秀们会去爬墙爬树啊?又有哪家的姑娘肯钻狗洞?”小珠猛摇头。
“更别提你居然敢扮男装跑到飘香院来piào ji,说是为了瞧瞧男人们可以肮脏恶心到什么地步。这是什么烂借口嘛,到后来你甚至还穿帮了!”
不过也因此而熟识飘香院厨娘武大婶,当她们走投无路时,武大婶也很大方地愿意提供一个暂避一时的场所。
“好嘛,好嘛,我承认嘛!“长孙嬉宝撒娇地说。“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嫁人啊,瞧娘那么凄惨,你在这涵香楼不也看到了男人都是那么龌龊可耻,依赖他们过一辈子真是很悲惨的。”
说着,什么优雅风范全都消失了,她率性地伸直两条腿,又往后靠在脏兮兮的墙上,看得小珠直摇头叹息。
长孙嬉宝说得洋洋得意,小珠的脸色却是愈来愈难看。
“小姐,你都打算好了嘛!”“嘻嘻,那当然!”
“没有还漏什么吗?”
“有吗?没有吧?”
小珠脸色全黑了。“没有吗?小姐,那我呢?你说了半天都只说到你自己,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啊……啊……”
“啊什么?你究竟打算把我怎么样,快说呀!”
“啊……这个……嘿嘿……小珠……你,你听我说……”
此时,隐伏在窗边多时的人影已不觉得有必要再听下去了,他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另外再打探一下。
小屋内争执不休的两人并未注意到窗边黑影一闪即逝,只见自沉浸在彼此未来的计划上,一个是不准对方将其抛弃不顾,一个是但求能独立生存于世,远远脱离男女纠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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