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进与赵庆俩人一人拎着一个烛火摇曳的红纸灯笼向衙门后面那片树林子走去。
天色已经见黑,古代人睡得早,这个点要是放在现代正是全家一起观看中国式家庭伦理剧的时候,而此时的平安城已经一片寂静了。
风从树林子北边刮过来,烛火晃得厉害,像随时要熄灭似的。月光把那高耸怪异的树影倒映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偶尔飞过一两只嗓音粗哑的乌鸦,那“嘎嘎”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在了树林的前方,谁也不想先踏出这一步。
“赵…赵庆…你走前面。”安进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
“大…大人,我还是在后头吧。”赵庆缩着健壮的身躯,一个七尺男儿此刻看着像一米五。
“……”
“你一个月月钱多少?”言下之意就是,我觉得你钱拿得有点多。
“五…五两,大人。”赵庆虽不明就里,还是老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五两银子一个月不少了,你要对得起你的工作。你知道你作为捕头的职责是什么吗?”安进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小的知道。作为捕头,我的职责就是惩j,i,an除恶、保一方平安,守护平安城的老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安进挺直了身板,似乎这口号给他注入了一丝莫名的勇气。
“……”安进目瞪口呆,小伙子挺会来事呀,难怪你小小年纪就当捕头了。
“我跟你说呀,你说的那些没错,不过都是虚的,虚的……”安进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身边,“你最重要的职责,就一个,保护本大人。记住了吗?”
“……”
“是…大人。”
“嗯…你走前面。”
“……”说这么多,就为了这个?
赵庆刚迈出了一条腿,又迅速地收了回来。
“怎么着?月钱不想要了是不是?”安进差点撞到他背上。
“不是不是,大人,小的突然想到,咱可以不用穿过这片林子去白仵作那。您看。”他往右边一指。
“衙门和树林子旁边就是几亩田地,咱可以挨着田地过去呀,这样就不用害怕啦。”
谁害怕了?我那是人生地不熟,那叫怕生。
“行,就按你说的办,你带路吧。”
安进跟着赵庆俩人,沿着树林子和田地中间凸起的田梗往前走去,不用从林子里穿过去,两人心情都轻松了不少,一路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
“这旁边的田地就是仵作种的?”黑不隆冬的也看不清种得啥玩意儿,安进眯着眼睛打量起来。
无奈夜色太重,田地远远看去只觉灰蒙蒙一片,间或中间一点鲜艳的绿,其他的啥也看不清。
“是仵作种的,大人您小心着点,可千万别踩着了。”不知为什么,安进总觉得赵庆的谨慎不像是关心自己,倒像是万分恐惧着什么。
“那就是仵作的房子?亮着灯的那个平房?”
远远看去,前面出现了两栋房子,一左一右立在山下,正对着树林和田地。左边是一栋面积挺大的单层平房,里面露出一丝昏黄的光,大门上挂着一块白布,平房的匾额上写着什么,安进看不清楚。
右边那栋房子是个两层尖顶的楼房,面积不大,看着还挺j-i,ng致。但是里面黑灯瞎火的,像没人住似的。
“不是,大人,白仵作是住右边那所小楼。”赵庆停了下来,远远地指给安进看,一副“就在这看看吧,别往前面走了”的样子。
“噢!”安进不会承认他已经看上了这栋j-i,ng致的小楼,坐落在这大山脚下,如此静谧,如此安逸,甚好甚好。
“那左边的平房是干嘛的?”
“那个…那个…那个就是义庄……大人。”
“义…义庄?!”这夜里的风本就有些凉,安进感觉全身的j-i皮疙瘩都起来了。
义庄…不就是传说中的古代停尸房吗……
安进边看着那平房里漏出的一丝光影,边往后退了两步。那光影晃动之间,安进似乎看到了一个裹着白衣的雪白僵尸正从窗口掠过。掠过的一瞬间,好似还回眸朝安进的方向望了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安进头也不回地往衙门奔去,赵庆本就胆小,此刻哪还顾得上别的,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安进前面。
“……”丫的别的不行,跑步还挺快。扣你月钱。
当晚安进就如愿以偿地做了个噩梦,梦见去世的刘县令血r_ou_模糊地爬上了他的床,说自己不是种田累死的,是被义庄旁边的白仵作骗过去,拿他的身体做人体试验,要安进帮他报仇。
安进缩在床角落里拼命地踹他,终于把自己蹬醒了。
“赵!庆!”安进哭丧着脸发出了穿越以来的第一声嚎叫。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赵庆看着紧紧抱着自己胳膊不撒手的县令大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这…被人看见了不好吧。
“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好吗?”安进眨巴着无助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低喃道。
“……”大人,我是有未婚妻的人诶。
“大…大人,您放心吧,小的会保护好您的。呵呵…呵呵呵……”
安进放下了他的胳膊,你不说保护还好,你一说保护,我就想起你那怂样了。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赵庆,是哪个不长脑子的把义庄给建在衙门的后面的?”虽然隔了一片树林子,可也并没有提供多少安全感。这古人未免心太大了吧?
“大人,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好像很久以前就这么定下来了,一直也没什么事啊……”赵庆属于那种事情不到跟前就不害怕的人,隔着一片林子他倒是挺无畏的。
“放屁!怎么没事,你知道吗,刘县令肯定是吓死的啊!”安进又想起了他的梦,禁不住一阵颤栗。
那梦太真实了,刘县令满身是血,却眼泪簌簌,哀嚎着控诉白仵作对他的残忍暴行。真是令人发指啊。
“大…大人,刘县令是累死的,这是白仵作验尸过的,不会错。”赵庆讨好地笑着说。
这是笑的时候吗?你小子对白仵作一无所知啊。
“你们等着吧,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他,肯定有问题。”安进出奇地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虽然事实证明,从来没有准过。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安进慢慢克服了对义庄的迷之恐惧,又回归了自己正常的养猪生活——吃喝睡加发呆。但捕头赵庆却多了一丝烦恼,县令非要他睡到自己卧房的外间,还不许他打呼噜,五两银子也不好挣啊。
从第一起案子发生之后,又陆续发生了两起自杀和意外事件,安进都利用自己丰富的理论知识完美地排除了凶杀可能。但他心里难免有些小失望,办个大案子是他目前迫切的渴望。
在这两起案子里,他也见到了衙门的另外两名仵作,老周和老何。老周和老何都是五十岁左右,黝黑的脸上夹杂着一些或深或浅的皱纹,除了对安进偶尔笑一笑,其他时刻显得比较严肃,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人。
他俩对安进也十分尊重,每每开口都要行个礼。安进对他们很满意,要不是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住过来不方便,安进真想把白古的房子腾给他们。
这才是仵作该有的样子嘛,看看他们俩,穿的是深色粗布麻衣,头上绑着灰色头巾,脚上沾着一些黄土,举手投足间尽显专业。
这就是衙门需要的人,仵作这种东西,还是要上年纪的人才像那么回事。你看那个白古,嫩得跟根葱似的,他做出的判断能有说服力吗,能有权威性吗?
“大人,周仵作和何仵作……十个案子一般会错五个……呃…他们的话,您还是自己多掂量掂量吧。”师爷冯言不太放心地提醒道。
“……”这脸打得未免有点快。
“不可能吧?我看着他们挺像那么回事的啊?”安进觉得,人嘛,难免会判断错,重要的是什么,还是态度嘛。
“刘县令本来想开了他们的,不过这平安城实在缺仵作。而且白仵作一人听差,也难免太累,这才留下了他们。您就将就着用用算了。”
安进不爽极了,这么说,他白古还是平安城仵作里面的老大?还不能随便开?我倒要找个机会,杀杀他的威风。
杀威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捕头赵庆“哐”地一声冲进门来,口里叫着“大人死人啦,大人死人啦”。咦,大人呢?
“……”扶我起来,帮我把头上的血止一下,然后带我去现场。
还有,下个月月钱,扣光,扣光!
这次的案子发生在户外,安进坐在马车里晃了很久,又下车步行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现场。
尸体是在一条小溪边发现的,确切地说是平安城渭水河的下游一个偏僻的河滩上。因为河水从上游流过来弯弯绕绕,到了这里水量就小了,成了条小溪。
这里风景很优美,河两岸绿树茵茵、花草丛生,但是人迹罕至。所以尸体发现的时候已经肿胀发臭,是路过的养蜂人来报的案。
安进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心想着今日轮到哪个仵作了,怎么还不来。正张望着,就看见一个全身雪白的身影正从西边太阳将要落下的方向徐徐走来。
呵,小龙女来了。
☆、立刻马上开除他
下午将落未落的阳光还有那么一丝刺眼,白古逆着光,一步一步地向现场走来。他还是老样子,一身白衣,乌发束起,右手背着个酱色的木制工具箱。
安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那亦步亦趋地姿态不像是来验尸,倒像是来踏青的。
你丫倒是走快点啊,没看见你顶头上司正在这等着你吗?
白古走过来,给安进行了个礼,便放下工具箱,蹲下身子专心验尸去了。
安进背过身,把赵庆叫了过来,他现在需要了解被害人的情况。之所以叫“被害人”,完全是出于安进的私心,他眼中所有的现场都疑似凶杀。
赵庆介绍道,死者是住在三公里外的左家庄的左老大爷,年龄已经六十多岁了,以种田为生,偶尔会上山采些草药卖钱。左大爷的孙女小青和他相依为命,三天前左大爷出门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小青这会儿正在赶过来。
“嗯…这个案子……有些蹊跷,到底谁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家呢?”安进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
“大人,这…这有可能只是意外吧。”赵庆提出了常规解题思路。
“你们总是这样掉以轻心,殊不知正中了凶手下怀,不要随便把案子定性为自杀或者意外。”安进点着下属的脑袋教训道。
安进为了对案子细节把握得更全面一些,还是忍着想吐的冲动,向白古那边走去。大约离了三步远的距离,他捂着眼睛观察起仵作验尸的过程。
白古一会儿撑开死者的眼睛,一会儿张开死者的嘴,左看右看,边看还边揉捏拍打。他抿着嘴,脸上很严肃,手上动作熟练灵巧,一丝不乱。
死者在水里泡了很久,应该是不久前才冲上岸的。若不是冲上了这平坦的岸边,或许就很难被人发现了。
安进看了一会儿,眉头一皱,便开始打量起了这周围的环境。他一会儿远眺,一会儿转圈,甚至还跨过溪水去对岸看了看,才心满意足地走回了尸体边。
“大人,这就是死者的孙女,小青。”赵庆将一个十一二岁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带到了安进面前。
那小女孩穿着一身花布衣裤,看起来朴实单纯,她双眼早已哭得红肿,见到爷爷的尸体就想往那边冲过去。安进赶紧一把拉住了她,怕她被尸体的样子吓到。
“呜…呜呜……”小女孩大哭了起来,“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你不要丢下小青……”
她凄婉的哭声令众人无不扼腕叹息,安进也感觉心头酸楚。他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大声地控诉起来。
“这个凶手简直丧心病狂,竟敢对一个花甲老人下手。小妹妹,你放心吧,这个案子我已心里有数,我一定会帮你查清真相,一定会让你爷爷沉冤得雪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安进。”安进正讲得激动之时,白古却突然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安进立马走了过去,心里有些意外,还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居然叫我?安进此时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个县令,自己的名讳岂能随便乱喊。
白古愣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大人有些吵,能否安静一点。”
“……”
“大人,大人,算了,算了。”赵庆一把拦住了想冲上去的县令大人,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了。
你丫的,我明儿就开了你。
安进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决定把自己的惊人发现公之于众,他倒要看看这次仵作还能怎么说。在被开除之前,要让他知道,开除你的人是我,福尔摩安!
“咳…咳……”众人很知趣地看了过来,大人要发表演讲了。
“据本县令推断,此案并不是一起意外,它是一起j-i,ng心布置的凶杀案,凶手将其伪装成意外的样子,可见其相当相当的狡猾。”众人似乎并不意外,毕竟大家都知道县令是个狂热的“追凶者”。
“首先,大家一定也注意到了,这里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除了极少数路过的人之外,基本上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死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地呢,一定是有人把他约到这里来的。”
“万一他是来采药的呢?”捕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疑问。
“呵呵……”安进摇了摇头,等的就是他这一问。
“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并且把周围的环境仔细检查了一下,这里除了一些野花野草,并没有什么名贵草药,草药基本上都是长在密林或深山之中。”
捕头赵庆赞赏地点了点头,安进有些许得意。
咦,你个死仵作一脸不屑是几个意思?等着我的杀手锏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看,尸体虽然在水里泡了很久,但依稀还可以看出一些紫青瘀痕,这说明什么,说明死者生前与人扭打过。我初步推测,凶手将死者杀死后,才扔在这河里,不想却被溪水冲上了岸。”
众人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又不敢这么快同意,都纷纷朝仵作看去。
你们什么意思?究竟谁是你们的老大,竟然不信我,却等一个小小仵作下结论?
“在下认为,死者是意外身亡。”白古毫无意外地用低沉的嗓音说出了反对意见。
“……”你已经是个被开除的人了,你还不知道吧。
“首先,在下认为死者身上的伤痕是从高处坠落撞击产生的,而他手掌心里还紧紧握着一片草药的叶子,而这种草药就长在悬崖壁上,离此地两公里的太平山上就有。所以,他很大可能是在太平山上采药时失足摔下山崖,被河水冲走,飘了很长时间,才到了这里。而且,他不是摔死的,是淹死的,这从他咽喉和肺部所呛的水就可以看出。”白古下完结论,众人半晌没敢说话,他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工具箱。
大家看着铁青脸站在那里的县令大人,莫名有些害怕,赵庆用手肘捅了白古一下,白古面露不悦,拍了拍被他碰到的衣服。
他或许是明白了赵庆的意图,便又很勉强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县令大人说的也不是全错,有一点是对的……尸体是被溪水冲上岸的。”说完就背上箱子,扬长而去。
“……”
“大人,大人,算了,算了。”赵庆再次一把拦住了要冲过去的县令大人。
开了他,今天就开了他!
安进说干就干,回到衙门,就把正在算账的师爷叫了过来。呵呵,你小子嚣张不了多久了,老周老何虽然技术不行,但可以学呀。再说有我这名侦探在此,还怕他们验错?
“开除?白仵作?”师爷一脸懵逼,县令大人怎么独独对白仵作如此厌恶呢?
“对,立刻,现在,马上就开除他。我等不到明天了,你快去翻翻,哪条规章制度能名正言顺地把他开了。”
安进虽然以前没当过官,但他觉得古代的官嘛,应该还是有一些私权的。赶走两个看不顺眼的下属,这有何不可,如果这等权力都没有,他这县令还当个屁啊。
嘿,他还真没有。
“大人,只怕…您暂时开除不了白仵作呀。”师爷语重心长地说。
“为何?!”他是皇亲国戚?
“白仵作是省里巡抚大人亲自册封的‘金牌仵作’,这个,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
“……”啥玩意?金牌仵作是个什么东西……
“你就说,我的官大,还是他的官大?”安进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
他这县令也太憋屈了吧,厨娘也得罪不起,仵作也得罪不起,合着他整天就只能骂骂捕头和师爷了。
“当然是您呐,您可是县令呀。他再怎么金牌,也只是仵作,是您的手下呀。不过他的权力嘛,比您小一点,不过比我和赵庆都大一点。”
安进一听这话,才放下心来。说那么多干嘛,官大一级压死人,既然我官大,我就能做主。
“那意思就是我还是能开除他咯?”
“应该还是可以的。您需要先抓住他的把柄,然后报给州里的知府大人。然后大人会派人来审核,审核通过以后,再呈文给省里的巡抚大人,巡抚大人再派人来审核,审核完以后呢,会立案。最后还要看巡抚大人的宣判,若他老人家同意呢,就行了。若不同意呢,就打回来了。不过呢,如若不同意,想必巡抚大人对您会有些看法。所以……”
“……”算了,貌似他开除我反倒没这么麻烦。
“还有没有法子能惩治他,我就是看他不爽,他对本大人太不恭敬。”安进已经从气愤变成屈辱了,声音也矮了半截,让人心生怜悯。
“大人…来日方长啊,谁能不犯点小错呢,您稍微盯紧点,总能逮到机会的。”师爷冯言镜片晃动间又闪过一道白光,为他猥琐的相貌添了几分…嗯…狡诈。
“你说得有理。来日方长,我应该慢慢了解他。知己知彼才能不讲道理。”
白古,赶紧藏好你的小辫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的第一案马上要来啦,嘿嘿
还没有收藏的朋友点个收藏吧~救救福尔摩安好吗!
☆、本大人想吃辣椒
“唉,这菜怎么吃得下去嘛……”安进看着眼前饭桌上摆着的两素一荤外加一个汤,陷入了复读机式的叹息。
“不会吧,我觉得挺好的啊。”师爷冯言左手拿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右手正夹着煮得稀烂的菠菜叶子往嘴里塞。
“……”你没有味觉,本大人不跟你争论。
“赵庆,你觉得这菜怎么样?”安进向捕头投去一丝期待的目光,这衙门里除了自己总还要有一个人有味觉吧。
“大人…小的觉得……一般。”赵庆啧啧嘴,不太满意地摇摇头。算你小子有点见识。
话说这衙门的伙食素来就差,但侍卫们都是穷孩子出身,有吃就满意了,也不太挑味道。这师爷四十岁了还跟着老娘同住,他娘是个盐和糖都能放错的马大哈,所以偶尔吃吃衙门的菜对他来说算是打牙祭了。
可安进看着这一桌子的水煮菠菜、水煮冬瓜、水煮带皮带毛猪r_ou_、飘着蛋壳的蛋花汤,着实咽不下一口饭。偏偏厨娘他还不能动,再想请个厨娘衙门预算又不够,他从前不知道古代的县令居然这么穷。
在他连续瘦了二十来斤,裤子都快兜不住了的时候,他决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保命要紧。
于是他不顾厨娘的埋怨,坚定地挪出一部分公款,给自己建了个小厨房。从此以后,他要自己做菜。他还不信了,他堂堂一个21世纪的本科毕业生能在这古代饿死。
建完厨房以后,安进非常满意地进去环视了一圈。这是一个砖造的小平房,就建在衙门和树林子中间,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几张凳子,还有一些烧火做饭的工具。
东西虽不多,但足够他用了,柴火调料什么的都由大厨房送过来,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自己买菜。
买菜?安进把师爷找了过来,咱还有钱买菜吗?
“大人,建小厨房已经花完了您所有可用的款子了,没有钱买菜了。不过,您可以自己种啊。”师爷翻着账本轻描淡写地说。
“……”我当然知道可以自己种,问题是我今晚就得吃啊。
“你们先去大厨房借点菜过来,等我种好再还给他们。对了,顺便多弄点辣椒,我太久没吃辣了,馋死我了。”
安进是南方人,在一个酷爱吃辣的省份长大,所谓无辣不欢大概就是他这样。他来了三个月了,三个月没见过菜里有辣椒,这已经是他能忍耐的极限了。
“没有菜也不打紧,多借点辣椒就行。”他光是辣椒拌饭就能咽下去三碗。
师爷领命前去,过了一会儿,抱着三头白菜,两袋土豆回来了。
“辣椒呢?”安进翻了一遍,一个都没有。
“大人,厨娘说大家都不爱吃辣椒,所以大厨房从来没买过。她还说,这几头白菜和土豆送您了,不用还了。”
安进有些感动,哽咽着说大厨房的人还是不错的。
等等,他一个县令居然因为自己下属送了两头白菜、几个土豆就感动成这样,他活得是有多憋屈啊。
“大人,告诉您一个秘密,保准您高兴。”师爷不怀好意地笑了,脸上的黑痣微微抖动了几下。
“说。”
“其实大家不是不爱吃辣椒,是辣椒太贵厨娘舍不得买。但是,有个地方有大把的辣椒摘,您可以……”师爷凑过来,捂着嘴,低声说道。
“噢?大把的摘?”你确定这不叫偷?辣椒还有野生的?
“是啊,白仵作种了不少辣椒呢,他都是一个人吃饭,也不知道他种的辣椒什么味儿,看着挺好的。”
安进觉得师爷冯言是早就盯上人家的辣椒了,不过是胆子小不敢偷。
安进心想,管他冯言什么目的呢,只要偷的对象是白古,他这个贼就当定了。
安进把赵庆、冯言叫到一起,决定下午就去仵作田里转转,顺便摘点辣椒,晚上炒点土豆片、白菜叶,美滋滋啊美滋滋……
三个人猫着腰,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从衙门后门出发了。呃……他们好像就是去做贼。
大白天的,这树林子看起来温顺多了,没有了夜里的张牙舞爪,完全是一副绿意盎然、蓬勃向上的优美景象。从树林子穿过去,会近一点,可以直接通到仵作屋门口的那片辣椒地。
安进没有忘记自己今天的任务,吩咐赵庆和冯言一人拿了个布袋子向田里走去。
“大人,咱不是去摘辣椒吗,需要两个这么大的布口袋吗?”捕头赵庆不解地问,他这布口袋有些大,藏也不好藏,这要是被仵作看见了,连撒谎的余地都没有。
“那不是没有小口袋吗,再说了我也没让你装满啊。难得去一次,能多摘点就多摘点,下次说不定没机会了。”安进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他们已经穿过了林子,正对着矗立在菜地后方的两栋房子。
还好还好,两栋房子门窗紧闭,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白仵作平日里在家吗,不当差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安进对白古的好奇可以说是没有缘由的,就是觉得怪,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正常。
“他除了当差,好像就是种田,大部分时间都在义庄吧……”师爷冯言猜测道,毕竟大家都跟白古不熟,哪能知道那么清楚呢。
“他家里你们进去过吗?”安进其实是想知道这栋j-i,ng致的小木楼里有啥好家具好宝贝,等白古走了,他可以占为己有。
“没有没有没有……”两人不约而同地摆起来手,脸上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
怎么回事?安进直觉他们话里有话,逼问下赵庆才结结巴巴地交待起来。
“小的真没进去过,一般也没机会进去,咱们平日叫仵作也就是在外头喊两声,他就出来了。不过……”他顿了顿,咽了下口水,才面带畏惧地说道。
“上次有个新来的小捕快被派去叫白仵作,他不知道呀,见大门没锁,就直接进去了。他没看见仵作,就好奇地上了二楼,结果进了一个房间。那房间里满满都是……”
“都是什么?”安进觉得身上又一阵寒意袭来,怎么每次说到白仵作就觉得特别冷呢,这阳光照在身上怎么没点作用呢。
“都是琉璃罐子,罐子大小不一,里面看着像装了水,水里还浸泡着什么东西。那小捕快也是胆子大,或许根本没想那么多吧,就一个个去看。起初看了几个也不知道一团团的什么东西,后来摆弄一个罐子的时候,里面的东西蓦地转了个边,一只翻白的人眼睛忽然瞪住了他。”
“……”安进全身抖了几抖,差点没吓尿。赵庆你不去讲鬼故事,真是埋没人才了。
“然…然后呢……”安进颤抖地挤出几个字。我真的不是害怕,我只是冷,彻骨的寒冷。
“然后小捕快就跑回来了,据说连着做了几晚的噩梦,后来就回老家种田了,他说自己不想干这份差事了。”赵庆有些惋惜地说道。
唉,这白古真是个祸害啊,我看他就是个白骨j-i,ng转世。人家好好一个基层政府公务员,都被他吓得辞职了。你说你家里摆那么多人体组织,是想吓死谁?
安进决定了,再也不觊觎那栋房子和家具了,鬼知道里面还藏着些什么东西呢。就是送给他,他也不要了。
“走吧,别说这些了。”安进现在急需一些火辣辣的辣椒来补充一些阳气。
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嗯,很好,四下无人,正是“收获”的好时候。
“这片就是辣椒地?这些树苗子就是辣椒树吗?”
安进是城里人,从来没下田干过活,对蔬菜和植物向来是半知半解。他心目中的白菜,大抵分为大白菜、小白菜、黄白菜、绿白菜。辣椒分为红辣椒、青辣椒、干辣椒、泡辣椒。
面前的辣椒树上一片鲜绿,这辣椒藏在哪了呢?
安进左看又看也没找到辣椒,这不都是树叶子吗?
“大…大人,糟了,咱来晚了,仵作定是把辣椒都摘掉了。前几天我路过还看到上面挂着不少辣椒呢。”师爷冯言失望地说道。
路过?就这地方你能路过?除非你是去义庄。想必师爷是早就琢磨着来偷辣椒的吧……
“……”安进失望地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
他现在怀疑白古莫不是能窥探人心,这么巧就把辣椒都收了,还真是一个都不剩。人家摘菜也就是摘了一部分留一部分吧,他居然摘得光溜溜的。
“白跑一趟啊,唉……”安进双手往地上撑着,背往后躺去,休息一会吧,刚刚听鬼故事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j-i,ng力。
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凉凉的、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莫不是……他吓得一咕噜就爬了起来,白仵作的田里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都不会意外。
赵庆和冯言见县令弹了起来,也一起回身看去。
嗨,不就是个西瓜嘛……
原来安进刚刚正撑在一个足球大小的西瓜上,这西瓜鲜绿的皮上长着一道道整齐的深色纹路,一看就是好瓜。
“来都来了……要不咱,吃个西瓜?”安进试探地问道。
旁边俩人早就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想必是馋了很久了。跟着县令有瓜吃,就算被抓,他们顶多算个从犯。
不过……
如果安进以为这莫大的田地里偷吃个西瓜不会被发现,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进:来来来,大家别客气,尝尝我刚摘的瓜。
白古:你再说一遍?
安进:来来来,大家别客气,尝尝我刚偷的瓜。
白古:……
安进:对了,听说你最近在招下人?
白古:是的,大人。
安进:经费有限,要不咱从还没收藏的人里挑一个吧?
白古:好的,大人。
安进:别这么客气,本大人有些……害怕。小天使们,你们不怕白大人吗?
☆、这片田地不一般
安进叫捕头赵庆将西瓜从藤上拽下来,赵庆犹豫半天,迟迟不敢动手。
“……”又想吃,又没胆,真是怕了你们了,还是得本大人亲自动手。
安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西瓜顺时针、逆时针各转了十几圈,终于从藤上拧了下来。
“这藤真粗啊,一看就是好瓜。”
“???”谁教你这么认的?
他抱着这沉甸甸的西瓜,找了块石头,往上轻轻那么一砸,西瓜立马应声而开,裂成了两半。
鲜红的瓜瓤里流出些许汁液,一股瓜果特有的清新之气迎面扑来。瓜瓤里面的乌黑油亮的瓜籽整齐地排列着,一看就是个熟透了的好瓜。
“来来来,快尝尝,快尝尝。”安进递出去一半,自己又把剩下的一半再次砸成几小块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嗯…嗯…好吃,好甜呐……”安进吃得一脸的西瓜汁,西瓜汁顺着他的衣服流了半身。他瞄了一眼,随即继续欢快地吃了起来。
反正不用自己洗衣服,做县令总还是有点好处的……
赵庆和冯言也是吃得停不下来,冯言更是连声夸赞,安进不禁怀疑他这辈子真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你看人家赵庆,就没你这么夸张,人家虽然也吃得多,但是吃相文雅,不急不慢,甚至还透着一丝…忧郁?
“赵庆,你今儿个怎么了,心情不好?”安进终于发现了他这下属今天似乎不那么积极。平日里最咋呼的人,今天反倒特别安静。
“没…没有,大人。”赵庆突然被点名,愣了半天。
“说说吧,说出来让我们乐一乐。”安进的生活真的很无聊。
“……”大人你要不要这么直白。
“是…是玉翠,昨儿个我们俩吵了几句。”赵庆有些郁闷地说道,“玉翠说胭脂坊的老鸨近来心情不好,对姑娘们也是经常打骂,近来有好几个姑娘都收拾包袱跑了,追都没追回来。这老鸨气得不行,昨儿个竟然骂到了玉翠身上。这不,她跑来找我诉苦,说不想干了。”
“噢…不想干了就别干了呗,你俩吵啥?”安进没交过女朋友,但他莫名觉得自己如果谈恋爱了会是个好男人。
“我这点月钱哪够养两个人呐,我就让她再忍一忍,等我多存点银子就把她娶回家。结果,她就不高兴了,说我这话说了好多年了。我不也是没办法吗……”
安进想了想,下属有难,自己应该要帮帮他呀。况且他这县令当了几个月了,不会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吧。
“师爷,咱衙门预算够请两个洗衣的女仆吗?”安进向冯言望去。
“不够。”嗯,意料之中。
“那我要是换一个女仆,没问题吧?”这洗衣女仆不会也是哪个大官的远方亲戚吧?
“那倒是不成问题,大人是县令,大人想怎么换都行。”放屁,厨娘和仵作我怎么就换不动?
“那就行了,赵庆,叫玉翠明日来衙门当差吧。”安进满意地拍了怕捕头的肩膀。
“谢…谢大人。小的无以为报,小的……”赵庆感动得就差没哭了。
“好了好了,吃饱了,咱差不多该走了,呆会儿仵作回来了就麻烦了。”
安进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赵庆和冯言也起身跟着,三人抱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师爷回身看了看犯罪现场,突然愣在原地,犹豫地向县令喊道。
“大人,要是仵作来找麻烦,咱们能说是大人您让吃的吗?”
“……”刚过河你就想拆桥?
“放心吧,发现不了,这么大片田,这么多菜,他难道还计数吗?”安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师爷这人就是太多虑,总c,ao心些不该c,ao心的,真正要想的事他倒不放在心上。比如怎么抓住白古的把柄,这才是师爷需要多帮他分忧的。
“大人,您回头看看。”
“看什么呀……”安进闻言不耐烦地停了下来,转身回头朝那几亩田地看去。
“卧槽……”安进忍不住丢出了他前世的口头禅。他有些后悔吃瓜前没有先将仵作的田好好观察一下,现在发现失误,已经太晚了。
白古的几亩田地和菜地构成了一个非常规整的正四边形,每块菜地又单独划开,分为几个小正四边形。田地里的菜显然经过非常j-i,ng心地安排,每种菜的位置都有固定的种植顺序。
如果这一排种了辣椒树,那就绝不会混进去几个胡萝卜。
每块地里结出的菜也呈现一种非常诡异的整齐,不论是大白菜还是萝卜秧子,都像等待检阅的方阵一样笔直。
最夸张的是,一些无法控制的因素也被他人为地进行了纠正。比如一根藤不一定长几个西瓜吧,可白古的瓜田里,每一米范围内的就长那么一个西瓜,这显然是他特意摆放的。
这人是不是有病?
不论是近看还是晚上看,安进都没有注意到这块田的异样。此时大白天的从远处审视,他才顿觉后悔。
他们吃干抹净将西瓜籽和西瓜皮都就地掩埋了,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可是那一小块空出来的西瓜地却格外惹眼,就那里空余着一条瓜藤。
“大…大人,怎么办?”师爷冯言转头向背后的安进看去,“咦,大人呢?”
站在两百米开外的安进,朝着那边呆立不动地两人没好气地喊道,“快跑啊,还愣着干嘛!”
一夜无事,安进放下了悬着的心,上床睡觉。夜里,他又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白仵作带着义庄的僵尸向衙门这边慢慢行进,那些僵尸残缺不全却走得稳当,布满血丝的白眼珠子转来转去,恐怖万分。
白仵作的那片田地在梦中变成了他自己种的,现在田地里的植物正在纷纷防御起来。僵尸们被打得满地找牙,攻势很快被遏制住了。只有一条路上的僵尸顺利地通过了防御地,此刻正站在他卧房的门外。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安进蜷缩在被窝里不敢伸出头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通过我的防御,不可能,不可能!”安进看着一步步向床边跳动的僵尸和站在后面y-in险大笑的白古,凄厉地叫道。
“哈哈哈,受死吧,谁叫你把西瓜吃掉了。”僵尸爬上了他的床,一只血糊糊的手戳进了他的心脏。
“啊!”安进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特么的,这什么情况,我这都梦些什么玩意?植物大战僵尸?
“大人,您没事吧!”赵庆从外间跑了进来。此时外头已经天亮了,清晨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安进揉了揉眼睛,还是起床吧,困意早都被吓没了。
三人坐在小厨房里吃起了馒头和白粥,为了方便传达指示,安进现在都是把大厨房的粮食带到小厨房来吃,毕竟他们干的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仵作应该没发现吧?”他边喝粥边问道。
“大…大人,我听厨娘说,昨儿个仵作回家后,在田里忙了两个时辰。好像是把瓜藤都铲了……”师爷冯言话语中流露出一丝胆怯。
“不会吧,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全铲了干嘛?怕咱们再偷?”这白古真是火眼金睛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把瓜都堆在树林子里了,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拿走。”
真是个怪人啊,你不怕人家偷,你都铲了做啥?安进有些无语。莫不是……
他知道了!结合他对白古田地的整体观察来看,他现在极度怀疑白古得了一种完美主义者最常拥有的富贵病——强迫症。没错,肯定是这样,他绝对忍受不了自己的田地里有一丝丝的不对称。
这么说,他好像…抓住白古的小辫子了?
“嗯,仵作没来找麻烦吧?”安进停下筷子,向捕头赵庆看去。
“他昨儿晚上过来了,他…他说要找您,小的忙说您睡了,他才不甘心地走了。”赵庆如实回答。
“嗯,干得好,继续保持。”安进对赵庆的处理方式很满意,但转念一想。
“不对呀,这平安城这么多人,这衙门里这么多人,他怎么就单单来找我呢?这是对我人品的极大侮辱啊!”安进忿忿不平地想,仿佛他是被冤枉的似的。
就算罪犯是我,你也不能第一个就怀疑我,这是我作为县令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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