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莘璧一步来到嘉年面前，低头笑说：“又见面了。”
    嘉年立即施展天赋神通，遁入光阴长河，从玉佩中取出一道上品大符。
    不等他有任何动作，光阴长河突然结冰，嘉年被冻在时间里。
    莘璧笑说：“整片天地都是我的，更别说一道光阴流水。”
    他伸手一拽，轻而易举地把嘉年从冻结的时光里扯了出来，夺过他手里的符，看了两眼。
    “这东西还是我帮你保管吧，还有这个。”
    又把他脖子上的玉佩也一并摘下来。
    嘉年跌倒在地，五脏如焚。
    面对这位一宗之主，嘉年无任何还手之力。
    莘璧看着他，说：“把它放出来。”
    嘉年抬起头，坚决道：“就不！”
    莘璧伸指揉揉额头。
    要破坏对方心境，单从武力下手可不行。
    也不知道柑香是怎么调教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心境居然如此坚固，到现在还能硬挺。
    与化外天魔对视的那一眼，他同样知道了嘉年的一些事情。
    他蹲下说：“你从北俱芦洲来，经历过西北的那场旱灾，知不知道那场灾难背后，是有人故意设局？”
    嘉年不答话。
    莘璧继续说道：“被天魔入侵的修士，在玉皇京神华楼辈分极高，被誉为天下火法第一人。传你道法的那个人，曾担任过神华楼上上任楼主，后来被另一人顶替。
    在那场灾难过后，上任楼主被真武城二掌教摘掉了头衔，带往烟霞洞受罚。
    你真心相信那人算无遗策，为了报仇不惜甘愿来当诱饵，可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失算的一天？
    如果一切真的尽在他掌握，那在他担任楼主期间，岂能发现不了那场针对神华楼修士的局？还是说，他明知道，却放任了。”
    嘉年忍不住笑了出来，讥讽道：“你是说柑香为了楼主之位，故意算计上任楼主，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变化，视而不见？”
    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笑话。
    柑香是什么人，他会在乎十二楼楼主之位的得失？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成为玉皇京的第四位掌教，甚至还可以再往前挪两个位置。
    莘璧摇头道：“天底下没人能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也许他的目的是好的，可你能保证他达成目的的手段就一定正确？就不会有因为他的手段而牺牲的人？
    对那些山巅大修士来说，除了大道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死一个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
    嘉年说：“我知道你想动摇我对他的信任，从而动摇我的道心，好放那家伙出来，可我告诉你，没用。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堕落成你们这样的东西！”
    他体内灵气到处乱窜，就要冲击气府的各大窍穴。
    一旦体内山河被毁，作为修士的嘉年，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莘璧在嘉年上方拍了几下，体内流窜的灵气瞬间安静下去。
    他说：“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怎么能确定他给挑的路，就一定是对的。如果有另一种办法，能够弥补你的遗憾，你会怎么做？
    比如，再见你的爹娘与妹妹一面。”
    嘉年安静下来，这个一直是他的软肋。
    莘璧说：“你知道化外天魔最大的神通是什么吗？道化天地，为我所用。只要你一个念头，你的爹娘与妹妹，就都能复生。”
    沉默片刻，嘉年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艰难说道：“……可他们都是假的。”
    莘璧看了眼信都素素，“他们可以是真的，只要你认为的他们足够真。”
    “……我知道了，让我起来。”沉默过后，嘉年放弃抵抗。
    莘璧解开对他的束缚，他当然不相信几句话就能动摇嘉年。
    但他还是决定再给嘉年一个机会。
    因为他和过去的自己有些相像，同样有着巨大的执念，同样对世道有所希望，又同样满是失望。
    起身的嘉年，看了眼自己的断腕，眼角微微抽搐了下。
    然后拔刀砍向莘璧。
    莘璧原地不动，因为他知道这是假动作。
    真正的杀招，是嘉年对自己使的。
    在刀尖触碰到莘璧的脖颈之前，刀锋反转，抹向自己脖子。
    只要他死，化外天魔就会永远被放逐在虚无之中。
    莘璧抬手用两根手指捏住刀背，抽手将长刀丢出，淡淡说道：“罢了，不过是只差一步的事情，大不了再来一遍，刚才就当是你帮我找回妻子的回礼了。”
    莘璧决定再次启动轮回，这次没了信都素素的帮助，他要让嘉年陷入更深的失望绝望当中。
    嘉年抬起头，狞笑道：“不必客气。”
    一把长剑从他的断腕中刺了出来，一下子就砍伤莘璧的手臂。
    抢来的上品大符与玉佩掉落，被嘉年一手捞住。
    长剑一招得势不饶人，带着一位绝代佳人，将莘璧逼出三十丈远。
    “你……”莘璧看见那个斩伤他的女子后，惊诧不已。
    他抬头望向与自己另一个分身缠斗的信都素素，又看了看眼前人，二人是同一个人。
    信都素素冷笑说：“我是你的心魔，你会的法术，我自然也会。而我不想你找到我，你就找不到。”
    丢下嘉年之前，她上了一道保险，将自己的一部分真血隐藏在嘉年的伤口中，直到刚才，嘉年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信都素素身后，嘉年指间的上品大符，如一截银河焕发出如梦似幻的光彩，光阴长河在符箓光辉下现形，扭曲成一道漩涡，粒粒星辉在长河上闪耀。
    天地间的一切都被这道梦幻银河吞噬，所有人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要做何事。
    上品大符——桂棹朔光符，神通：弹指千年。
    施展出十成威能时，在中招者的意识里不过就是叹口气的功夫，现实却会过去一千年！
    尽管有天赋神通加持，嘉年最多只能困住莘璧一个弹指的功夫。
    信都素素最先回过神来，见自己站在一条由星辉构成的虚舟之上，船桨船身银光闪烁。
    船中倒下的嘉年气若游丝，几近身死。
    信都素素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施展另一道上品大符。
    仙指破界符！
    金色符箓变成一位高冠博带的仙人，一指划过身前。
    天地间响起一道清脆的响音，一道金线出现在天穹上，道道裂痕沿着一线朝两边蔓延，片片透明如琉璃的碎片化作流星落下，无比耀眼的光自裂缝中射出，天地大放光明！
    破了！
    信都素素大喜。
    外界天上，有一道人影正低头看她。
    当信都素素看清那人是谁后，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第三个莘璧，而且是本尊。
    莘璧神色淡漠，头顶浓云如铁，云层几处亮起白光，隆隆雷声像是一面大鼓，重重敲在她的心房。
    她面容悲哀，心知已到绝路。
    莘璧如今的修为，比四百年前更加精进，已是心情能够影响一方天道流转的飞升境大能。
    信都素素用力甩甩脑袋，丢掉悲伤情绪。
    她看向嘉年，绝不能让嘉年落在莘璧手中。不然谁知道两个飞升境的化外天魔，会给世间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对不起啊。”信都素素低头道歉，抬手一剑刺向嘉年胸口。
    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其中一人弹指荡开她的剑，淡笑说：“素素姑娘，许久不见。”
    这声音听着耳熟。
    她抬眼看去，只见紫气东来，浩荡八千里。
    一位头戴紫金冠穿天仙羽衣的道长，站在她旁边，脸上露出老友重逢的喜悦。
    “……凌霄？”
    道人点头：“是我，让你们久等了。”
    蓬莱岛岛主，天下十人之一，凌霄道长。
    抬眼望向莘璧，道长微微叹息。
    “让你们，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