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根据《无余集》上面的记载，乌毒林中有一个“主人”存在。
    是一只战力堪比观海境的障鬼。
    它体积极小，并善于营造山水迷障。
    因乌毒林终年瘴气遍布，它又擅长逃遁，此处完全是天然有利于它的修道之所。
    多年来，不知有多少外乡、本地修士，死在它手中。
    不过更让嘉年注意的是，《无余集》上标明，牢山愿意花四十颗雪灵钱悬赏它。
    没想到刚一进门，生意就自己送上门来，甚至让嘉年感到有些始料未及的惊喜。
    障鬼盯着嘉年，见他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有种猎人守株待兔的从容与戏谑。
    它愤怒了！
    障鬼张开一张长满尖刺的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尖啸，震的整片树林都在发抖。
    林中瘴气黑烟滚滚如河流入海般涌进它体内。
    它的身体瞬间膨胀起来，显出一尊高三十丈，青面獠牙的恶鬼法相。
    黑色的长袍被瘴气怨气撑起，露出它下面的身体，竟是数百张五官痛苦扭曲的人脸！
    那些被它吃掉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被困在它体内。
    嘉年的笑容愈发浓郁，眼神更冷。
    好好好，反正牢山又没说必须得完好无损，那就打到半死再卖掉！
    障鬼张开巨手，一掌落下。
    掌下阴风阵阵，无数冤魂在它的掌心中挣扎。
    风压吹得嘉年头发向后扬起，他眯起眼，一剑递出。
    巨掌法相在雪白剑光中顷刻消融。
    它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嘉年腾空而起，双指间捏着一道阳气耀阴符。
    此符阳气最足，专门针对阴灵鬼物。
    符箓一点灵光如米粒大小，飞落到障鬼胸口，猛然大放光明。
    刺眼光芒耀的人睁不开眼，林中游荡的孤魂野鬼被这光一烫，身上燃起熊熊火焰，不过几个眨眼，它们就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障鬼身上受苦的灵魂，更是直面了这道光。
    他们发出一道尖叫后，透明的躯体纷纷脱离障鬼的控制，从瘴气中脱离，飞向四方。
    障鬼察觉到这种情况，抬起巨大手掌就要去抓他们。
    嘉年冷哼一声。
    剑光一闪，它的另一只手也被剁了下来。
    它发出一道尖叫，无比怨毒的瞪了嘉年一眼，随后瘴气往它袍下一收，过着它化作一缕黑烟遁向地面。
    嘉年冷笑：“跑得了么？”
    他并指向下一指，一道符箓比障鬼更快落入地面。
    只听咣的一声，障鬼一头撞下去，晕头转向。
    腐败落叶铺盖的土地顿时坚硬到如钢浇铁铸的一般。
    它来不及痛呼，便已知晓大事不妙。
    黑烟一缩，它把身形缩小到还不如一只蚊子大，迅速远遁。
    它在乌毒林耀武扬威百余年，不是没遇到过比它境界高的修士。
    可那些人都没能抓到它，就是因为它这一手遁术，加上乌毒林的地理优势，与它天然相契，能够帮它次次逢凶化吉。
    只是这次，它遇到的嘉年，不仅是名符箓修士，正好还会几手阵法。
    宛如帽子戏法一样，它再次撞到一面无形墙壁，空气中荡起金色涟漪，出现道道符文。
    它心中一惊，砰然炸裂，分身成数百个，分别飞向不同方向。
    只要能逃出去三成，它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可嘉年又怎么可能会给它这个机会。
    他手掐法诀，道道符文自虚空中浮现，形成一个立体的空间，将那群蚊子包围。
    他手腕一转，六面符文上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把障鬼的化身牢牢吸附在上面，然后开始折叠，转眼变成核桃大小。
    符箓的灵气将障鬼包裹住，透明的胶质中封存着一个黑点，如同琥珀。
    嘉年把它捡起，放在手里抛了抛。
    一张阳气耀阴符，一张捉灵符，捕获四十颗雪灵钱，够买一件下品法宝。
    “开张大吉，开张大吉。呵呵。”嘉年满意点头微笑。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一棵树，本能的抬手一道剑气击过去。
    枯木炸裂，一道白色的影子窜到另一棵树的后面，一道阴恻恻的嗓音传了出来。
    “你个眼睛被鸡屎糊了的小子，也敢对咱无礼。”
    它探出张脸来，是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头上没有任何毛发，嘴角两处各有一道还未结痂的伤疤一直蔓延到耳后，眼睛像是要掉出来一样凸起，布满血丝。
    它个头不低，下巴的位置离地有七八尺的样子。
    嘉年眯眼笑道：“今个运气还真好，刚得了四十颗雪灵钱，就又有来送钱给我的。”
    女鬼听了嘉年的话，咧咧嘴冷笑。
    它的嘴不小，头型又尖，笑起来之后，像是一颗蛇头朝人龇牙咧嘴。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知不知道，我要送你一桩泼天富贵！”
    嘉年一乐。
    这般盛气凌人且态度豪横的送人富贵，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姑且听你说些什么，要是说得好，买卖有得做，若是说不好……”
    嘉年掂量着手里的琥珀，目光打量着女鬼。
    丑的跟一桩冤案似的，估计拿到集市都没人买，最后还得砸在自己手里。
    女鬼冷笑，“不识抬举。你可知道本座乃是大戟城城主的门客。现在我这里有一桩好买卖，你若是答应，便可成为大戟城的座上宾，无定河以南，保你畅通无阻。”
    嘉年哑然失笑。
    大戟城他又不是不知道，《无余集》上记载，那个当城主的前明珠王朝悍将马江洋，不过才是绛府境。
    别说无定河以北的那座阴观城，就是南边三十二城，像马江洋那样境界的鬼，都至少有双手之数。
    可以不给马江洋面子的比比皆是，哪还能保人畅通无阻。
    这娘们当真是鬼话连篇，什么都敢说。
    女鬼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不过为了正事，她还是忍下怒气没有跟嘉年翻脸。
    要不是它打不过嘉年，早就将他开膛破肚，生吞活剥了，哪还用得着废话。
    女鬼道：“你手里的那障鬼，本来是我们城主的猎物，今日被你夺了去，要你归还。”
    嘉年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买卖？”
    女鬼道：“夺人财物当要归还，天经地义的道理，你一个活人不会不懂吧。如果你还了这障鬼，我们城主定然大人有大量，饶你一命不说，就算纳你为客卿，都不是不可能。”
    “啊~”嘉年恍然大悟，然后歪头问道：“可你们是人么？”
    说完，便一剑砍了过去。
    剑气劈开树木，藏身于后女鬼躲闪不及，只得施展法术阻挡。
    它瘦长手掌中冒出阴森鬼气，与剑气碰到一起，连一点能够阻拦的迹象都没有，便被斩掉了半只臂膀。
    它痛呼尖叫，一双凸眼珠几乎就要瞪出来。
    嘉年这才看到它的样子。
    它四肢和脖子都极长，唯有身子特别短，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长着蛇脖子的蜘蛛。
    嘉年笑道：“难怪躲着不见人，原来这般怪模怪样。”
    女鬼羞愤尖叫，竹节虫一样的四肢紧绷蓄力，呼的蹦了起来，真的像只蜘蛛一样跳到半空，跑向远方。
    嘉年笑道：“连比你境界高的障鬼都没能逃了，你又跑什么。”
    他手掐法诀，袖中飘出两道符，变成两只丈长飞鸟。
    飞鸟双翅一振，便如箭矢般射出去，追上那女鬼。
    女鬼大惊，高声呼喊道：“城主救我！”
    只可惜她的呼救还是晚了，一只飞鸟双翅如刀，斩断它的四肢，另一只直接从她腹部穿过。
    女鬼被当场击落，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两道符一击功成，又变回符纸，飘回嘉年袖子里。
    嘉年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落在女鬼耳中，就如那索命魔音。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嘉年一剑刺入她的眉心。
    女鬼张大嘴，双目失去灵光，一身惨白干瘦血肉脱落成灰，留下一副白骨架子。
    嘉年捡起这副骨架。
    “观海境，能卖几颗雨精钱。”
    他看到地上四根竹竿子一样的白骨，懊悔的一拍脑袋。
    “下手太狠，要是没伤了品相，价钱说不定还能更高些。”
    他把这具阴灵白骨与那四根白骨一起收入挎包当中。
    他左右看了看。
    障鬼被他消灭，乌毒林内的开窍鬼怪见到这一幕都躲了起来，继续呆下去恐怕也找不出什么好处。
    几道透明阴灵走了出来，是方才被嘉年从障鬼体内解放出来的那几个。
    他们与嘉年抱拳致谢。
    嘉年笑道：“莫要留恋人世间，该走就走吧。”
    几名阴灵点了点头，悄然散去。
    “十方鬼域凶险，道友一路小心。”
    善意的提醒回荡在耳边，嘉年抱拳笑道：“多谢指教。”
    他横穿过乌毒林，走到林外，瘴气明显变薄了一些。
    嘉年刚抻了个懒腰，耳边就传来阵阵马蹄声。
    前方浓雾中，亮起几团幽幽鬼火，随着一阵脚步靠近。
    密布山野间的昏黄雾气向两边退开，露出两列高大森然的身影。
    它们脚下生风，沉重的步伐没有任何生气，脸上无有常人血色，有的甚至连皮肉都没有，只有一双空荡荡的眼眶中燃烧着的油绿鬼火。
    它们的出现，使得空气中多出一股肃杀之气。
    嘉年眯眼望去，是两列僵尸步兵。
    两列僵尸在嘉年前方十五丈处停下，动作整齐划一，一个个鬼火幽幽的眼眶盯着嘉年。
    随后，一道更为高大的影子，从它们身后缓缓走过来，沉重的马蹄每次落下，都让人不禁思考，它背上的东西有多重。
    那道身影就像是一座冷峻的山，青色的重甲上亮着暗哑的光，铁青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戏谑的微笑，静静看着嘉年。
    忽然，它竖起手中一丈二长的大戟，重重往下一跺，地面随之一震。
    “就是你小子，杀了我家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