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大火烧了好一阵，只听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到地上，但看了看旁边又没有什么东西掉落。
    嘉年变换手上道诀，火龙卷逐渐缩小，熄灭。
    一杆大戟静静躺在地上，略微下陷，雪亮的锋刃如月光般清冷。
    原来是它倒了。
    而大戟的主人，僵尸马江洋，此时已变成了一具焦炭，残缺不全的身体被融化的盔甲包裹着。
    盔甲上面刀痕纵横交错，凹槽中流淌着金属融化的颜色，像是还在淌血的伤口。
    嘉年提着剑走上前去，往马江洋胸口刺下两剑，又在他脑袋刺下一剑。
    确定他是真的死了，才把他身上的盔甲扒下来。
    没了盔甲保护，尸体皮肉化成灰落下来，留下一具散发着白色莹光的骨头。
    大戟城城主，马江洋，身死魂灭。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连一位绛府境僵尸都能烧死的火焰，却没有伤害到周围的一草一木。
    可见嘉年对火焰的控制，已经达到了一种不伤外物的地步。
    他呼呼两口气吹凉盔甲，收进腰间挎包，然后又捡起那杆大戟挥舞了两下。
    虎虎生风的气势吓得秋气城一伙小妖连连后退。
    生怕这位道法高深的老神仙，一个兴起，把它们都给咔嚓了。
    嘉年舞完大戟，往地上重重一顿，大戟的杆陷入地面三寸有余。
    嘉年满意点头。
    还好控制了火力，品相才没伤多少。
    啪啪啪啪，耳边传来一阵激烈的掌声，嘉年转过头。
    精怪少女涨红了脸，用力拍手赞叹道：“好厉害！”
    当看清她的脸时，嘉年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少女旁边的鬼怪们惊恐万分，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差点跪下求这位姑奶奶消停点。
    咱就是群过路小妖，出来赚点外快，还没来得及作奸犯科，可别因为这点事儿惹恼了老神仙，被人家咔咔两刀斩妖除魔了。
    精怪少女好像没注意到嘉年古怪的眼神，挣脱旁边的两名的小妖，三两步跑过去，躲到嘉年身旁，指着它们说：“就是它们要把我拐走吃掉。”
    秋气城小妖们欲哭无泪。
    少女之前的确说过她有一个极其厉害的朋友会来救她，小妖们不信，还一起取笑她来着。
    谁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对方忽然就以强杀一名城主的强横姿态横空出世。
    见嘉年看过来，几名小妖连忙跪下磕头，哭丧着脸喊道：“老爷饶命！上仙饶命！上仙老爷饶命啊！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请老爷恕罪！”
    嘉年低头看向身旁正朝小妖们做鬼脸的精怪少女，少女身上并无血腥煞气。
    说明她没有害过人。
    嘉年抬起头对几名小妖淡淡说道：“滚。”
    “多谢老爷，多谢上仙。”
    小妖们连滚带爬的跑了。
    精怪少女不满道：“你就这么把它们放跑了？”
    嘉年淡淡道：“你要是不满意，自己去追它们。”
    精怪少女思考了下点头道：“那就饶它们这一回。”
    嘉年转身离去。
    乌毒林外的战斗已经结束，他得赶紧回去捡宝贝。
    少女追上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嘉年说道：“别跟着我。”
    他现在没空带孩子。
    少女可怜巴巴的说道：“喂，我一个人在这里会死的。”
    嘉年御风而起，说道：“那就争取不要死。”
    嗖的一声，少女已经看不到嘉年身影。
    她来回踱步，然后一咬牙，追向嘉年消失的方向。
    嘉年回到乌毒林外，察觉到周围有视线窥探，立即几道火法招呼过去。
    那些暗中想要分一杯羹的家伙们一见嘉年完好无损的回来，果断选择撤退。
    能毫发无损的杀掉马江洋，还有阳神身外身，必是一名金丹无疑！
    嘉年落下，法身走过来，与他重合到一起。
    嘉年甩了甩手，然后检点地上的战利品。
    连同那匹僵尸马在内，一共收获了四十具阴灵骸骨，境界从观海到开光不等。
    拿到集市上卖掉，至少能凑出十颗雪灵钱。
    马江洋的骸骨单独拿去卖，能卖出六十颗雪灵钱！
    加上手里的障鬼，就又能买一件上品法宝。
    嘉年心里高兴。
    虽然暂时不用买法宝，但钱多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至少他有了钱，就可以把铜镜修补回来。
    他转头望向大戟城方向。
    马江洋身死，现在大戟城群龙无首，自己要不要去趁火打劫一番。
    他忽然皱眉，转过头，朝身后看去。
    一道身影躲在树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一见嘉年看过来，又连忙缩了回去。
    嘉年眯起眼，搓了搓手指，又摇了下头。
    算了，一个没害过人的小精怪罢了，不去管她。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他收回视线，迈步走向大戟城。
    少女见嘉年没跟她计较，胆子又大了许多，亦步亦趋跟在嘉年身后。
    但是只要嘉年停步，她就会立刻躲起来，如果没地方藏身，她就会吹起口哨，装出一副我在看风景的样子。
    嘉年有点无奈。
    希望到了大戟城的时候，她自己能机灵点，别跟过来。
    大戟城城头飘荡的旗帜已经进入视野。
    少女忽然急促喊道：“不能去那儿！”
    嘉年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为什么？”
    少女跑上前两步，想让他听的更清楚些，却也没有离得更近。
    她说道：“大戟城的背后是白幡城，城主禾襄是元婴巅峰的剑修。你打杀了马江洋，他肯定已经知道，第一时间过去了。你现在进城，就是往他剑尖上撞。”
    嘉年问道：“禾襄会为马江洋报仇？”
    少女撇嘴道：“报什么仇，你打死马江洋是你的本事。禾襄去大戟城是担心大戟城落到别人手里，以后少了一份供奉。”
    在这十方鬼域，从来都只是利益至上，什么结盟庇护都是虚的，不过是暂时没找到法子将另一方吞并，而不得已做出的让步罢了。
    嘉年看了眼大戟城。
    如果少女所言非虚，嘉年现在过去，不仅会把刚到手的东西还给大戟城，还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元婴剑修的苦头，他已经吃过一次，他暂时还没有把握能打的过那个级别的修士。
    少女瞧嘉年似乎放弃了进城的念头，狡黠问道：“这样算不算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嘉年道：“你有办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么？”
    少女说：“那你也没办法证明我说的是假的呀。”
    嘉年沉思片刻，点头道：“既然我们都无法证明，那就打个对折，算欠你半个。刚才我救你一命，当作你欠我一个人情。相抵之后，你倒欠我半个，打算怎么还？”
    少女哑口无言，还能这么算？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笑着说：“欠半个太难算，不如凑足一个如何？”
    嘉年问：“怎么凑？”
    少女说道：“送我回白茆城，凑足一个。”
    嘉年笑道：“这不是一个么？”
    少女说：“让我跟着你回白茆城，一路上我生死自负，你不用管我，如何？”
    嘉年眯起眼问道：“白茆城在东边靠着刀林城，与你刚才所在的地方相距几百里，你是怎么来的这儿？”
    少女可怜巴巴，又悲愤的说：“还能怎样么，被那几个骗子骗出来的呗！大家都是妖怪，不去骗人却来骗我，什么东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想跑已经没法子了。好在天不亡我啊，遇到了你。”
    嘉年问道：“它们是怎么把你骗出来的。”
    少女说：“本来我在白茆城里讨生活，前几天遇到了它们一伙妖，当时它们谎称自己是青稞城连云巷里的伙计，这次来刀林城掌柜家送货。连云巷我是听过的，据说连牢山的神仙老爷们没事儿都会去那里采买，店主还与好几位城主关系贼铁。它们说会在刀林城里呆几天，等货清点完了，就会回去。我问它们连云巷里还缺不缺伙计，假如我能抱上这条大腿，那以后就吃喝不愁了欸。它们当时还没松口，我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它们点头。妈的，现在想起来都是套路啊！等我跟它们出了城上路，走出好久才发现不对，直到路上遇到了某个同类，不小心说漏嘴，才知道那伙妖是秋气城的，这次出来是给它们城主物色新的侍女。秋气城主可是出了名的喜欢打杀家奴，我还不想死，就想法子逃跑，可那几个天杀的看的那叫一个严实啊，我一路斗智斗勇都没跑了，好不容易等来了你。”
    精怪少女讲的绘声绘色，说到动情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把一个被骗之人的愤怒完全的表现了出来。
    只是嘉年还是有所怀疑。
    就是给自家城主找个侍女而已，用得着冒这么大危险，跑到刀林城去拐人？
    要知道那位坐镇刀林城的供奉，脾气可不小，是个喜欢没事儿就隐匿行踪到处降妖除魔的主儿。
    正因如此，刀林城才比青稞城安定许多。
    谁会舍了刀林的安稳，偏偏冒险走一大段路，去更危险的另一座城市。
    更让嘉年感到纳闷的是，在这十方鬼域，人话鬼话都不可信。这丫头哪来的胆子敢过来跟他谈条件，一般来说，不都应该像秋气城那群小妖一样，有多远跑多远么？
    嘉年上下打量着精怪少女，瞧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是有足够的把握，嘉年不会打杀了她。
    还是说，她自信嘉年杀不了她。
    嘉年心里又生出种古怪的感觉，一种熟悉感一闪而逝。
    怪事。
    他一时想不通，就不想，也不做。
    你爱咋咋地，不管你有什么谋划，我不掺和就是。
    嘉年把话说开：“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别跟着我，就算还我半个人情了。”
    精怪少女傻眼。
    嘉年说道：“这里距离大道不算太远，乌毒林里的障鬼已被我除掉，你可以直接穿过去，沿着娘子眉走下去，不久就可以看到鬼门关，然后走另一条路回你的白茆城。咱们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他一套告辞、转身、离去，一气呵成，背影潇洒的一塌糊涂。
    少女愣过之后，气得跺脚，一脸悲愤。
    这家伙怎么是个油盐不进的？！偏偏还如此果断！
    换做旁人谈到这份儿上，就算不心动，好歹也得权衡一番，然后讨价还价啊。还是说自己这副皮囊有些赶人了？
    她摸摸脸，不能够啊。
    如他这般热血上头的年纪，怎忍心把一位孤苦无依的美貌少女独自丢到荒郊野外，面对那群妖魔鬼怪？
    她想不通。
    嘉年的行动，让少女在白茆城的算计落空。
    望着嘉年远去的方向，少女眼神晦暗。
    既然利诱不成，就只能威逼了。
    不论如何，她都要嘉年走不出这十方鬼域！
    郊外游荡的凶灵，见少女独自一人，便朝她聚拢过来，打算尝一尝这鲜活血肉。
    少女心情极差，一巴掌将十几头阴灵打了个灰飞烟灭。
    那些能够换钱的阴灵骸骨也被她挥手碾为齑粉。
    心情稍微好点，她冷哼一声，身影缓缓消失在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