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嘉年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花香，有什么东西在鼻子上搔来搔去。
    他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一只蝴蝶翩然而去。
    海浪轻抚着沙滩，白色的泡沫在翻上岸之后，破碎在阳光里。
    没有深海，没有烈火。
    只有微咸凉爽的海风，轻柔在天地间曼舞。
    这是哪儿？
    嘉年知道，这里不是南齐，更不是韶康。
    季节对不上。
    可不知为何，这里的环境却能给他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他站起身，沉重的疲惫感让他差点重新倒下。
    他晃了晃脑袋，以水法凝聚出一根手杖支撑起身体，四处看了看。
    在靠近海水的地方，鱼脊一样的岩石边有一座小屋，屋前晾晒着渔网，窗外还种着许多兰花。
    他走过去，急切感催促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可当他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的时候，脚步又慢了下来。
    他站在门前，沉默着不敢伸手。
    因为他害怕，害怕推开门之后，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没有等待多长时间，门就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哦？醒啦。”出来的人笑着说。
    嘉年微微瞪大了双眼，那人纯净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呆立的表情。
    她哈哈笑道：“脸真有趣。”
    少女的皮肤被大海与阳光磨砺得微黑，齐腰长发与眼睛也是黑的，荡漾着温润的光。
    她身着一袭黑色衣裙，上半身却是相同颜色的短打，卷起了一半袖子。
    纤细柔美的手臂和小腿裸露在外面，赤着一双小小的脚儿一前一后，保持着出门的姿势。
    嘉年没见过她，但心里有种亲切。
    嘉年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少女说道：“我叫兰浆，这儿是我家。你叫什么？”
    “我是嘉年。”
    “哦，”兰浆前倾笑道：“你好啊，嘉年小弟。”
    ……
    ……
    “这个杀千刀的娘们！”皇甫梧桐怒骂道。
    齐凤栖回来后跟她说了自己从赵灵韵那听来的消息。
    联想到之前一瞥而过的熟悉背影，她立刻就猜到了进去的人要干什么。
    因此，她的火气更大了。
    “需要我做什么？”齐凤栖问道。
    他本想直接去找元兴，可元兴早已没了踪影。
    皇甫梧桐说道：“我要进去一趟，你给我守在这里。”
    齐凤栖道：“不需要我跟你一起进去？那人可能是个飞升境。”
    皇甫梧桐说道：“社稷图的选拔开始之后，除了我宋氏子弟，外人无法进去，就算是飞升也不行。”
    “可那人怎么进去了？”
    “谁知道他用皇兄骨血施展了什么神通，居然可以鱼目混珠，以假乱真！”
    皇甫梧桐黑着脸，咬着牙，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荣阳这根搅屎棍，生怕局势还不够乱是吧！
    齐凤栖说道：“你一人去我不放心，我答应了周嬷嬷要护你周全。”
    皇甫梧桐道：“我自有手段，只要是在帝陵，就算对方是个飞升也无法把我怎么样。”
    “可我还是不放心。”齐凤栖道。
    皇甫梧桐道：“要是到了需要你帮忙的关键时刻，我会叫你的。”
    “真的？那我等着了。”齐凤栖立刻眉开眼笑。
    能给梧桐人情的机会不多，今天一下子就来了两次，说不定还有第三次。
    小时候宗门过年都没这么高兴过。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皇甫梧桐斜眼他冷冷道：“你挺高兴？”
    齐凤栖立刻正经脸道：“哪有，这些个鬼蜮之辈，净会给我们找麻烦，我恨不得立刻灭了他们！”
    皇甫梧桐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一码归一码，欠你的我会还，别想要更多！”
    “那是那是。”齐凤栖点头如捣蒜。
    梧桐就是喜欢刀子嘴，豆腐心。
    皇甫梧桐掐了个法诀，施展了一门金蝉脱壳的法术。
    本体遁去，只留下一个道法凝聚的空壳站在原地。
    齐凤栖道：“小心啊。”
    皇甫梧桐点点头，随后化为一道流光没入山道浓雾。
    齐凤栖踮脚望向山顶，那里被云海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飞升境啊，真想跟他打一场。
    随后他又拍了拍脸，一脸谄媚地看向身旁的皇甫梧桐。
    皇甫梧桐留下的道法分身没搭理他。
    “梧桐啊……”
    “滚。”分身淡淡开口。
    “好嘞。”齐凤栖往一旁挪了两步，分身不再说话。
    皇甫梧桐给这具分身只设定了这一句话。
    不管谁来问，都是滚。
    不过若无齐凤栖在，她连这句话都懒得设。
    毕竟山下文武百官，不会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
    梧桐心里还是有我的。
    齐凤栖乐呵呵地想。
    ……
    ……
    你们可以为南齐牺牲到什么地步？
    当社稷图问完这句话，周围的景物就变了。
    云中的蛟龙吐出一口龙息，彻底淹没了山头。
    人行其中，如坠梦幻。
    他们看到了南齐的开国之君。
    那时，南齐还不叫南齐，而是一个名叫岐的小国，他出生在一个官宦之家，所以当他被发现有修道资质后，便立马被送到了山上。
    那个时候的岐国，即便是一名观海境，都是世人眼中呼风唤雨的陆地神仙。
    他于山上潜心修道，而立之年觉醒本命神通。
    师门上下无不为他感到高兴。
    可就在这时，山下传来消息，岐国正在被别的国家攻打，已经濒临灭国了。
    据山下历练回来的师兄告诉他，此次讨伐岐国的一共有五个国家，他们背后是受了一个宗字头仙门的指使。
    必灭岐国。
    他想要下山，却被师父关了起来。
    师父爱惜他的才华，不忍他去蹚那趟浑水。
    修道之人最怕红尘牵扰，更何况以他们这个门派的实力，与宗字头仙门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被关在后山整整三年。
    等他出山的时候，岐国已经亡了两年。
    父母何在？兄弟姐妹何在？
    他们都死了。
    在他被关起来的那天，他的师父亲自下山去寻他的父母与兄弟姐妹，想要把他们都带上山。
    他问师父在哪儿。
    师父的女儿，他的小师妹面容悲苦。
    师父为了救人，被那个宗门的修士杀了。
    师父下山之前，告诉山上众人，不准打扰他修道。
    如果师父不能回来，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师父说，他是本派这一代唯一一个拥有本命神通的人，前途无量。
    不要想着报仇，专心修道，等到有朝一日成为山巅人物之后，再去寻仇。
    师父无能，为了宗门香火，为了你的将来，只能出此下策。
    这是师父最后的遗言。
    他出关当天就举行了掌门仪式继承大典。
    典礼上，他一句话也不说。
    三年之后，他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一位师弟，在师父灵位前叩首之后，毅然下山。
    十年之后，岐国旧地出现了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短短五年就做到了柱国大将军。
    又三年，大将军在宗字头仙门的支持下，领兵造反成功，建元洪明，国号南齐。
    他在位六十五年，南齐便蒸蒸日上了六十五年。
    洪明六十六年，他退位给自己的儿子，独自一人前往那个指使五国灭了岐国，也是支持他坐上皇位的宗门。
    从山脚一直杀到祖师堂。
    最后亲手打碎了下任宗主的绛府山河，使他成了一个废人。
    可他也被仙门宗主斩杀。
    宗门元气大伤，想要报复南齐，却被另一个宗字头仙门阻止，无奈只能暂时作罢。
    可接下来的数十年里，这个宗门便不断的被骚扰、打压。
    最后在一场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儿结下的仇怨中彻底覆灭。
    开国之君为了报仇，放弃了平稳的修道生涯，放弃了掌门之位，放弃了未来有朝一日屹立于山巅的可能，毅然下山。
    最后，又为了使南齐摆脱山上仙家的控制，毅然赴死。
    ……
    ……
    浓雾中出现的第二位皇帝，身上完全没有开国之君的霸气。
    他被山上人戏称为送子皇帝。
    为了讨好山上仙家，从南齐境内到处网罗奇珍异宝与绝世美女送往山上，最后连自己的老婆与女儿都送了出去。
    可他换来的，却是南齐境内长达八十年的河清海晏，和无数的山上秘法。
    他敕封山神、土地、城隍稳固江山气运。
    八十年的安稳，为后继之君积攒下了雄厚家底。
    兵马、钱粮、修道之法，还有他亲自招揽、培养出的修士与死士。
    他死后，继承他位置的，是当年因骂他不是人而被赶出皇宫的儿子。
    并留给新君一份长达一百二十年的计划。
    其中最为触目惊心的一条，便是要用这一百二十年，一步步灭掉南齐境内所有山上势力！
    纸上三万余字，字字泣血。
    ……
    ……
    之后出现的第三人，宋胤很熟。
    成祖，他的父亲。
    灭仙之后，南齐失去了枷锁，也失去了最高战力保护。
    成了邻国们眼中的一块肥肉。
    成祖即位之前与之后，呆在军营里的时间总是要超过在家的时间。
    他一手创立的讲武阁，就是如今上十六卫与元武殿的雏形。
    目的只有一个，誓死保护南齐。
    他后来的功绩自不必说，青史记得，南齐的子民也没有忘。
    那个从列国之中保护下他们的人，也是使南齐有了跻身十大王朝资本的人。
    宋胤与宋端祥看到的，是经受社稷图考验的成祖。
    “你能为南齐牺牲到什么地步？”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