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十二里,赤羽岛。一个白衣男子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带他出海的老者看着这个白衣男人,脸上略带犹豫之色,终于他还是开口劝阻道:“年轻人,回去吧,不要为了一个虚名葬送了自家性命。”
白衣男子看着外岛的沙滩,道:“放心吧老伯,我和李岛主是朋友。”
说罢白衣男子慢慢向着岛的深处走去,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老头。
岛上的树木都不很高大,叶青寻慢慢地走着,眼里看着那些海岛上特有的花草树木。有拳头大小的海蟹在海岛上游荡,好像正略带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之人。
树上有人。
白衣男子却没有去管,那个人手中的飞刀已经拿了很久,一直随着白衣男子的移动而变化着方向。突然这把飞刀却是从那人的手中跌落,那人的衣衫已湿透。
白衣男子的全身都是破绽,但那人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某种恐怖的气场压制。他有预感:恐怕自己的飞刀出手时就是自己的死期。
于是那人轻轻窜下了树,蹑手蹑脚地向着某处跑去。
白衣男子笑了,他的手自始自终都没有抬起,他的眼睛也一直流转在各种草木间,全然未将那人放在心上。
于是白衣男子坐下,接而闭上了眼,听着海风声。因为他忽然觉得这岛有点大,好像实在是找不到路,还是等人过来的好。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风声变得不大一样,一个老者闪到了白衣男子面前,面带复杂地道:“叶盟主!好久不见!”
白衣男子睁开了眼,道:“李前辈,好久不见!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老者点点头,道:“当然记得,盟主请到舍下细说。”
一个女侍在叶青寻杯子中倒上热茶便退下关上了门,叶青寻看着袅袅的茶水汽,道:“多年前,你我约定,我守你神机百炼之名,以后若是青剑盟有难,神机百炼当共进退同生死。”
李天行摆摆手:“有盟主在,青剑盟哪里会有难?”
叶青寻道:“前辈倒是真的瞧得起我?难道我就能只手遮天吗?”
李天行叹道:“现在江湖上称你为‘江南一剑’的人已不多,现在他们已开始称你为‘一叶遮天’。”
叶青寻拿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道:“有神锋门在,有四大家族的存在,我又怎可‘一叶遮天’?”
李天行变了变脸色。
叶青寻放下茶水,道:“你会怎么选?”
李天行的身子颤抖了许久,然后他问道:“你这样做,不怕损害自己的江湖名声吗?”
叶青寻笑道:“以前我太年轻,也太愚蠢,只想要一个江湖上的好名声。”叶青寻看着茶水上漂浮的一片茶叶,继续道:“青剑盟成立这么多年我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权利才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东西。极权之下,莫敢不从!”
叶青寻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你给我个答复,你是选择死,还是选择交出你神机百炼孔雀翎的秘密?”
李天行厉喝道:“你这样做,不怕唐墨辰回来收拾你吗?”
叶青寻眼里杀机一闪,冷冷地道:“他已败在了我手中!”
李天行面露讥讽之色,道:“你?若不是你的青剑盟刚刚成立还需要震慑八方势力,唐墨辰会败给你?”
叶青寻心里也承认:是的,唐墨辰和叶青寻当年若是生死之争,叶青寻早在胜过唐墨辰之前就已死了三次。
但叶青寻眼里却是古井无波,好像并不为李天行的挑衅所动,他冷冷地道:“看来你已经选好了。”叶青寻看着李天行的眼睛:“不过,十年前你尚可勉强与我一战,现在你只怕却连半点赢面都没有。”叶青寻摇一摇头:“可惜,可惜!江湖上从此再无神机百炼。”
李天行的身子凛冽起来,道:“十年前,你毁我道心,我被那一剑的梦魇纠缠了整整十年!十年!”然后李天行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今日,生死之间,不破不立!”
神机百炼离已是空无一人,刚才倒茶的侍女也早已没了踪影。四下安静,叶青寻和李天行都是安静而平和。袅袅的茶水汽散了几分,那片漂浮的茶叶慢慢沉下,碰到了杯底。
茶叶到底的一刹那就是刀光一闪!
那一刹那叶青寻的剑也出鞘!
……
……
赤羽岛西岸岸边,李秋水和夏小荷突然心里一寒。她们回头看着这赤羽岛,已是泪流满面。
夕阳见晚,夏小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抓住李秋水的手,道:“师姐,我们走吧!听师傅的话!好好活下去!”
李秋水将眼角的泪水抹下,突然却是身子不稳,直直向地上倒了下去。
夏小荷抱住了李秋水,再去看时,李秋水却是已经昏厥了过去。
夏小荷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把李秋水抱到了船尾,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成熟而平稳,道:“莫大叔,我们走吧!”
船头的那个中年男人苦叹一声,划起了桨,小船慢慢驶出海面,赤羽岛在三人身后不断缩小。天色渐晚,海鸥声嘈杂,海平线上卧着半边红日,映得海面一片通红,波光在海风中闪闪徘徊,美丽得让人想哭。
神机百炼里,叶青寻甩去剑上的血,将将收入鞘中。
他看一眼那倒下的李天行,自言自语道:“李老头,你是到死也不会明白的,墨辰不会回来,即使回来也不可能再去对付我,因为他也需要我青剑盟的力量。待我将这江湖上的宵小收拾干净,一统这纷乱的江湖,我也会一心一意去收拾那些贼心不死的异族。你,就暂且做我一统江湖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
……
穆千城已出走七日。将黄天卓的尸体安葬后,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醉酒。
今天是他走出酒馆的第一天。
他是被赶出来的,因为老板发现再不能从这个酒鬼身上榨出任何一点银子。
太阳很大,他的人却像是一个孤魂野鬼。
经过他的母亲全都遮住了孩子的眼睛。但穆千城身上的酒味还是熏得一些年纪较小的孩子哭出了声。
这声音穆千城当然是听不到的,因为他已是一具空壳,没有灵魂的空壳。他的胡子已是粗糙的黑色,散乱覆盖着他的半张脸。那没有胡子的半张脸更是瘆人,全是没有血色的灰白。灰白的脸上是一双空洞的眼,眼角还留有黄色的分泌物。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瞳孔深深凹陷下去。他的颧骨以一种夸张的姿态突出,仿佛已快不属于他这个人。
他的精神已在崩溃的边缘。穆千城走了很久,已出了人群涌动的闹市,到了无人所在的荒郊。荒郊外有杂乱的荆棘野草,没有花,没有树。
出现在穆千城面前的是一张黝黑的近乎无情的脸,那张脸的主人也好像是个无情冷酷的人。
那个人的话音也很冷酷:
“你我共事的这么多年里,我一直想让你拔剑。”
穆千城越过了他。
那人提高噪音,道:
“但神锋门里是决不允许我们出手的。”
“你是神锋门的左首,我是右首。我们之间只能是朋友不能是敌人。”
“敌人很多,我也不缺你这么一个敌人。”
“但你也不是我的朋友,总有一天你我只有一个能活。”
那男子一连说了很多,但穆千城好像还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只是像野兽一样蹒跚前行。
黑奇继续道:
“曾经我以为叶青寻是不可战胜的,曾经我也以为你是不会倒下的。”
黑奇转身,剑已抽出,怒吼道:“但你好好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满生酒气!狼狈不堪!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废物!”他的剑指着穆千城:“与其看着你倒下,不如让我来送你安息,给你留下最后的尊严。”
他的剑果然已出手,穆千城也没有躲,这一剑能让穆千城死在这荒芜的郊野。
但那毕竟多了一个“能”字。
所以穆千城也还没有死。
挡下这一剑的是一黄衣长辫的女孩,她的剑也带着鹅黄色,像是装点着秋天的桂花。
现在已近秋天,但夏热还未退去。洛阳城里的人还是啃着西瓜、穿着短衫。这片荒郊也没有花,更没有桂花,只有一片又一片杂乱荆棘野草。
唐芊芊穿的也是短衫,露出如霜如雪的手臂。
黑奇冷冷道:
“是你!”
唐芊芊看着那已没了神采的男子,眼泪已快落下。然后她跃起腾身,让那泪水留在空中消散。
黑奇看着唐芊芊的左手,冷冷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唐芊芊左手已经捏得发白,但她的态度很坚定:“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黑奇冷漠问道:“即使你会死在这里?”
唐芊芊不再说话,她的剑已刺出。如果这是在三年前,黑奇也许会败在这一剑之下。但唐芊芊毕竟已三年没有用过武功,此刻出手,没有悬念。
黑奇转身巧妙地躲过这一剑,一手拍在唐芊芊手腕上,抓起剑柄向上一滑,唐芊芊的剑就已到了黑奇手中。黑奇仔细地盯着这把剑看了许久,然后他叹道:
“你很不错,可惜你身体有暗伤,若是强行出手只会暴毙而亡。”
然后他把剑丢回唐芊芊手里,道:
“不愧是唐墨辰的女儿,我给你机会来杀我,”黑奇看一眼双目无神的穆千城:“我也很希望穆千城能杀我,可惜现在他只不过是个废人。”
说完这番话,黑奇已转身离开,留下穆千城与唐芊芊在这晚风中。
唐芊芊长出了一口气,她不怕死,但也不愿意去死。任何一个女子再见到恋人之后都不会是想死的。唐芊芊半蹲着伸手摩挲着穆千城的脸,眼泪已落下。
穆千城的眼睛里有一丝神采一闪而过,他抬起干枯缟素的手抹去唐芊芊脸上的泪水,微微一笑,道:
“是你啊!你怎么又哭了呢?”
然后他的人已倒下。唐芊芊惊呼一声,伸出手去凑近穆千城的鼻尖。穆千城的呼吸已经细若游丝,生机已快要流尽。
唐芊芊拉起穆千城的手,将他背在身上,起身向着洛阳城跑去。
医生!只有洛阳城里有医生,能救穆千城的已只有医生,其他的一切已经失去了意义。
能救穆千城的当然只有医生,但洛阳城能救穆千城的医生只有一个。唐芊芊绝对不知道那个医生也在洛阳。
所幸的是这个医生就在这片荒郊,正看着这个黄衣的女孩。
唐芊芊也看着这个医生,她的心里燃气了希望的火焰。
她当然是认识这个医生的,因为这个医生曾经救过她的命。
那医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带着一个青纹蜀绣的药包。
老人名叫萧候。
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鬼见愁”。
西北白衣妙萧候,妙手回春鬼见愁。只要是伤着病人,他们最想见到的就是这鬼见了也发愁的白衣老者。鬼发愁,人就不用再愁了,因为老者绝不会让自己眼前的任何一个人变成孤魂鬼。
但现在连萧候的眉头也皱下。在这小小的木屋里,他的语气也变得满是无奈:
“该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命了。”
唐芊芊已经抓住了萧候的衣角,凄然道:
“萧前辈,您一定能救回木木的,对不对?对不对?”
一个人在绝望之中抓到一根浮木时,她是绝不会松手的,那状况就如同唐芊芊此刻抓住老人一般。老人的身体已有倾斜,显然是唐芊芊用力过猛的缘故。
老人叹一口气,把女孩的手拉下,道:
“尽人事,听天命。你也做好心理准备吧!”
言罢,老人推门而出。
门外,无数星星争相闪烁,一角已是一片灿烂银河,银河里划过几颗流星——光芒万丈,一闪而过的流星。
好一片晴朗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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