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着存活

1

顶着火辣的日头,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头蹿进了街角的全家便利店。
“你好,欢迎光临!”
站在饮料冰柜前,眼睛扫描着一排又一排。一分钟后,他打开了右边的冰柜门,拿出了一瓶茉莉冰茶。掂了掂手中的瓶子,又看了看瓶身,低眉之余也带出一抹期待。
全家小哥拿着扫码qiang等了半天,却见他在裤袋中摸索了好一阵后拿出了一把硬币。
“请问是我们家会员么?”
“不是。”
在手中仔细数好了四个一元和一个五角的硬币,轻放在柜台上。
“正好啊。”小哥面无表情发地一把将硬币撸到了手心,然后将小票塞到他手里。
可小哥手中的力道让他明显感到了对方的不耐烦。
他拿起瓶子后朝着小哥微微轻点下头,不带明显情绪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走出全家,叹出了一口气。拧开手中的瓶盖,咕噜咕噜往嘴里灌进了两大口。
不是那个味。
他又抬手瞅了瞅手中的瓶身,回身再看向便利店时,不巧与刚才那位小哥的眼神撞上,自动门关上的那一霎那,小哥莫名的眼神中依旧带着先前看他时的那股不耐烦。
那么多年了,早已不是他儿时记忆中的上海。
如今的无现金生活对于他来说,还真的是不太习惯。
他摸着左侧裤袋里的手机,忽然觉得应该要装上支付宝和微信,并熟悉所有的功能。倒不是为了今后少遭白眼,而是为了尊重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为了适应重新做回一个中国人的最基本生活方式。
其实他人生最初的那八年是在上海出生长大,之后随着父母渡海去了并不算遥远的日本,一待又是八年。两个不同的八年给了他不同的成长经历,只是在他才适应了一方的生活后又被迫被塞进了另一个陌生的环境。
如今不知是不是第三个八年,不过好在是儿时的故乡,他的陌生感还不算强烈,但却也没有带给他多余的亲切。
突然飘进耳中的一声上课铃提醒着他,已经迟到了。
紧紧拽了下肩上的书包,朝着一中的方向走了过去。
班主任是一个看似有着八百度近视,身材瘦小的中年小老头。见他茫然跨进办公室后,推着眼镜笑着迎了上去。
“第一天就迟到啊,这可不好,以后得注意。”可能因为他刚从国外回来的缘故,嘴上虽有着些责怪的意思,可脸上却是满满的和蔼可亲。
“下次不会。”他对着班主任轻点了下头,依旧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班主任嗯了一声,领着他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今天说话倒不像那天来的时候别扭,顺畅多了,音调也正常。”班主任侧头望向身侧的他。
他转头低低看了一眼矮小的班主任,随即转回了眼神。
“字少就不会。”
“呵呵,行啊,惜字如金。”班主任紧了紧手中的教科书,又道:“不过再怎么惜字如金,以后见到老师还得叫一声,哪怕不习惯也得叫一声,国内教育可是很看重尊师重道。”
这次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晓得了,曹…老师。”
曹启明,他今后至少两年的班主任。
初次见面的印象就是和蔼可亲的大叔,完全没有之前日本担任先生的威严之感。倒更像原先自己公寓楼下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照面的木下桑,一个偶尔会请他去家里吃一顿口味实在很一般的蛋包饭的大叔。
想到蛋包饭…有些日子没有吃了,莫名就有些想念。只是今后要吃也只能去这里的日式料理店了吧,家庭料理是再也吃不到了,因为他对烧饭做菜真的一窍不通。就算父母双双弃他于不顾之时,他脑袋里也没有升起过要自己学做饭的念头。
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眼底亦是一片漠然。
“大家安静下,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学。”班主任合掌大声地拍了几下。
“这位是从日本大阪转学回上海的新同学,裴智。”
班主任瘦小身体爆发出的洪亮声音将他思绪拉回到了教室内。
他抬眼望着底下满满一教室的陌生面孔。有惊奇,有探寻,有嬉笑,更有远处一抹不以为然。他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却不自觉地带出几许不屑。
“裴智,你给同学们做下自我介绍吧。”班主任曹老师退到一旁前,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下。
他抿了抿嘴,习惯性地对着一教室的陌生人九十度鞠了一个躬。在大家低头捂嘴嬉笑中,才缓缓开声道:“大家好,我叫裴智,十七岁还差三个月。”说完转身走到黑板前,唰唰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再转身,视线扫过全班同学,“我八岁就从上海去了日本,所以如今我的中国语说的不是太好,但是我的上海话很棒,因为家里一直说。”接收到某些同学嘲笑的表情,继续道:“今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与帮助。”末了,褪下肩上的书包,抓在手中,再次对着全班同学鞠了一躬。礼数周全却让人感觉不出他的真心。
“上海话本就是中国话,你这么一说,好像上海话成了外语似的。”
不知哪一个同学故意吼了一嗓子。
“胡天磊,就你小子话多,人家裴智是这个意思么?”班主任曹启明对着后排那出声的男生睨了一眼。
别人怎么品味他说的话那是别人的自由,他倒是一点没计较胡天磊说的话,因为不重要的人说的话对他而言就如地上看不见的尘埃,无足轻重。
班主任曹老师看着教室后排的方向说道:“李陈隽,今天起你来和裴智做同桌,以后多帮助帮助他。”接着对另一个男生又说:“罗志毅,你坐到胡天磊旁边去。”
“哎?曹老师,你这不公平啊,凭什么拆散我和班长这一对。新人胜旧人也太快了吧,何况您这还算崇洋媚外!”罗志毅为自己愤愤鸣不平。
“会不会说话,成语都乱用。”班主任笑着对他斥了一声后再道:“再说,这才开学一个月不到,你又不是本校初中升上来的,和李陈隽这就已经成一对了?速度会不会快了点?”
“那是我们一见如故,再见情深了呗!”说完转头冲着身边的大班长挤了挤眼。
“你成语再乱用,我立马让你抄三千个成语给我。”班主任大声对着他发出了‘恐吓’。
“我……”
被曹启明一句话给堵得接不上话,顿时全班跟着笑成了一团。
罗志毅不太服气地用食指搓了搓鼻尖,悻悻然地起身抱着书包移到了胡天磊的旁边。
胡天磊麻利地拉开了座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放心,以后哥罩着你,不比班长大人差多少。”
“滚!”
班主任又对着后排的那男生交代着,“李陈隽,你是班长,要起带头作用,多在学习和生活上帮助同学。裴智上海话说的比普通话好,你是上海人,今后你们沟通起来也方便点。”
“知道了,曹老师。”
裴智将眼神投向那个原本不以为然的身影,这人就是他的同桌?小子还挺帅。
曹老师上前轻轻地推了一把裴智,“过去坐下吧。”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看班主任,“谢谢曹老师。”
很小心地抬起椅子,尽量没弄出什么声响后,他慢慢坐了下去。手中一直抓着的书包被他一把塞进了课桌内。
班主任看他坐下后,清了清嗓子准备上课。可他还没来得及去听曹启明在讲什么,身边班长大人一口标准的乡音将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侬是正宗上海宁?”(你是正宗的上海人?)
“对额。”(对的)
“爷娘才是上海宁?”(父母都是上海人?)
“嘀嘀呱呱正正宗宗额老上海。”(完全土生土长的正宗老上海。)
“普通话发音以后也要我来教你?”班长明显不太耐烦地转着手中的笔,朝他瞄了一眼。
“如果可以的话,今后也请拜托你了。”
“我册那,侬可以覅用日本腔调刚唉无伐啦?”(我操,你可以别用日式腔调说话么?)
“勿好意思。”
在裴智习惯了八年的日语词句结构后,突然又切换回中式句式结构,的确有些彆扭不顺畅。但这和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又完全不一样,前者是国语,后者是母语。况且八年的日本生活除了在外与人交流是日语外,在家用的都是母语上海话,说的溜那是理所应当的。
很庆幸曹启明有为他考虑到了这点,给他安排了李陈隽这样一个同桌。不仅能在学习上帮助他,还能在日常给予他最大的方便和助力。他对这位班主任自然生出了那么一分好感。当然也就只有一分而已,更多就没有,毕竟能让他产生好感的人本来世上也就没几个。
下课铃声响起时,李陈隽正好看到了他的笔记。一手的繁体字中夹杂了一些看不懂的字符,应该是日语。对着一页繁复的字体,他心中顿时哀叹了一声,这下怕是连简体字这重任也得由他来接手了。
任务如此艰巨,班主任怎么就狠心让他来呢?是身为班长的职责在内?还是自己各方面太过优秀,全身的光芒盖都盖不住了?
话说回来,鬼才相信那句因为他是上海人才将如此之重的任务交给了他。放眼望去,全班有一半以上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况且论能力和语言功底,考分第一进这班的卢逡还是滑稽戏世家,爸爸叔叔伯伯都是曾经跟着姚周两位滑稽泰斗学过戏的,怎么就不能找他呢。
想着想着下意识地瞧向了身边的人,不想裴智也正巧转头,俩人这一对眼,倒叫李陈隽顿时有些尴尬。
“有问题?”裴智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啊…那什么,你笔记先记着,要是回去后有哪里不懂,等下节语文课之前可以问我。”
“嗯。谢谢。”
“下节是体育课,你稍微收拾下就下去操场集合吧,体育课一般都在打铃前开始集合。”
“晓得了。”
李陈隽没再看他,起身朝着教室后门走。还没转过楼道口就碰上了3班的辛志杰,以前三年的初中同班同学。
“听说你们班今天转来了一个小日本?”
“什么小日本,假的。”
“啊?假的?”
李陈隽一把搂过辛志杰的脖子,将他从三楼硬给拽到了操场。没等辛志杰一把眉头舒展开,他拿起体育老师放在一边的篮球就往辛志杰那投了出去。
辛志杰压根不是和他来打篮球的,只听到他回了一句,“人家是正宗的上海人,爹妈都是,我看也就不过是在霓虹国看了八年的雅蠛蝶,骨子里还是和我们一样。”
“切,你又知道,说不定人家揣着一颗日本心,压根不领我们中国情呢。”辛志杰看着他一个跨步上篮,球稳稳当当地进了篮筐,不带一丝犹疑。
“也是,那我多观察观察。”
“怎么观察?”
“近水楼台先得月,都做了我同桌了还不得好好观察一下。”又一个外围三分球。
“什么?你同桌?”辛志杰瞪圆了眼睛,“册那,你们嘲唧唧可以额,直接安排侬作为地下dang打入敌人内部了啊?”
“那是组织对我的考验,我要好好表现,向组织证明我是一颗好苗子,一定能将敌人扭成我dang有用之才。”
辛志杰闻此豪言,对他抱拳深深一揖,“小弟我佩服。”
话音刚落,1班的学生们此时已经纷纷往着操场这边走来。
李陈隽投完最后一球回身之时,一眼就瞧见了人群最后那个意兴阑珊的家伙。
就凭这身高,那也不能是小日本啊,中国的好苗子身高就得是他和这家伙这样的。
体育老师简短的讲了下今天上课内容,然后就让课代表带着大家先绕着操场跑三圈。裴智本不太高昂的兴致在看到某人出列之后还是出声咦了一句。
原来体育课代表仍旧是同桌的班长大人,李陈隽。
跑完三圈后,同学们被以男女之分拆成了两拨。男生去了操场的东面练习引体向上,女生则搬出垫子开始练仰卧起坐。
李陈隽走在队末,随着男生也正朝着东面走,身后的体育老师却上前一步拽住了他手臂。
有些错愕地回身看了眼体育老师。只见体育刘老师阴恻恻一笑,指了指右边领操台下的一片阴影地。
还真是头一次见体育老师笑的如此‘诡异莫测’,他心下不免有些惊吓。只是烈日当头,刘老师原不该是被‘妖孽’附体啊。腹诽着不着调的话语,他仍旧老老实实地跟着体育老师漠进一大片阴影里。
“那个小子就是你们班从日本回来的假鬼子吧?”刘老师朝着裴智的背影努了下嘴。
“嗯,就是他,叫裴智。”
“我听你们曹老师说他以前在日本的时候就打棒球,应该打的很不错吧?看他那身板就感觉运动细胞应该不差。”前半句如果是疑问句的话,那后半句就是对前半句的自我肯定答案。
听着这话转头看着那抹有几分萧索的背影,他此时才明白体育老师起先那‘诡异莫测’的笑意。
李陈隽未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回了一句:“可能是吧”。
“校棒球队挺想招他进队的,你是班长又是体育课代表,帮老师去和他说说,让他加入校队。”
李陈隽胡乱抓了下耳边的碎发,“我……我尽力吧。”
“他如果进了校队,就是今年秋季赛的秘密武器。”体育老师神秘地一笑。
“老师,我说了我尽力,可是我不保证啊。”李陈隽看着体育老师急忙补充着。
“没事,老师相信你的能力。这事反正就交给你了,老师等着你给我带来好消息。”声落,体育老师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他感觉肩上的重担又多了好几个砝码。
要说游说这种事,他还真不愿意干。并非自己口才不好,而是大多情况下做说客的总捞不到一句好话。成则成,不成则败了颜面。何况这次被游说的对象是本就让他有些头大的裴智。他能从裴智的一举一动感觉出,这小子不是个好讲话的主,而且与周遭的一切也全然格格不入。眼下老师们忽然这一股脑儿地对自己青睐有加,委以重任,着实让他这个班长很是‘受宠若惊’。
午休时,他和班里的几个男生在操场打了一场三对三的篮球比赛。临近上课铃时才嬉笑打闹地带着篮球回到了楼上教室。
从厕所出来甩了甩刚用凉水冲过的脑袋,他慢吞吞地将半湿的校服重又套在了身上。
带着满脸的水渍和一身的汗水走到课桌旁,他屁股都还没沾座,就见裴智特意将椅子与他拉开了好大一个空档。
如此待遇不免让李陈隽侧头朝旁边看去,只见裴智蹙眉成结一脸的嫌弃样。
嘴上轻声‘切’了一下,他故意将声音弄的很响拉开了椅子,一屁股坐下。
在课桌里翻腾了几下,找出一包不知何时塞在里面的纸巾,随便抽了几张在脸上和手臂上胡乱地抹了几把,后又将湿透的纸巾球以一记三分球投进了身后的‘篮筐’,垃圾桶内。
低头又倒腾了几下,从课桌内找出了英语课本,可一抬眼就看见了书皮上的棒球少年,他皱了皱眉,吐出一口浊气,又纠结了一二,最后还是转身将椅子往着裴智的方向挪了几下。
“听说你以前在日本棒球打得很好?有没有兴趣加入校队?”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
“哎,行不行你也给句话好伐啦。”
“谁说给你听的,你找那人去。”
“给点面子可以伐?”
“谁给我面子。”
不等他再开声,裴智将椅子再往边上挪了十公分,只是这次未显任何嫌弃之情,但就肃着一张脸,乍看着让人还挺害怕。
“哎,你…”李陈隽平白受了一顿气,心里也不是滋味。
而眼角的余光提醒着裴智,李陈隽也正在挪椅子,随后一声未吭,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
原来班长大人这是怒了!
裴智依旧记得最后一次在球场打球时的情景。
那天被他三振出局的村上摘下棒球帽大笑着跑来与他说:“阿智,你这水平回中国后绝对是所向披靡,应该没人会是你对手了吧。”
“我没想过回去再打球。”
“唉?那是为什么?”
“……”
“阿智你不会是因为找不到对手,所以觉得失望吧,呵呵呵。”
他摇了摇头,将苦作笑,“我打棒球兴趣是一,可更多只是为了发泄,它能让我暂时逃避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回去后的生活和这里完全不一样,应该没什么需要逃避了。”
“阿智,你……”
“其实除了逃避,打球总会让我想起那个人,毕竟是他带着我开始学棒球,”棒球少年裴智将头慢慢低下,转身之时,眼中神色已渐渐黯淡,“你是知道我想尽可能地忘记他,忘记这里的一切。”
“那会…忘了我们大家么?”
“也许会吧!我…对不起了,村上君。”
棒球是裴永逸当初带着他一起特地去学的,当年只是为了让他尽快融入日本这个陌生的国度。
一开始说不上讨厌与喜欢,只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那么学会一样能与日本人很好交流沟通的运动应该是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之后的学习能力和对之的喜爱也是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想范围,更别说被各方看好日后绝对是可以打进甲子园的种子选手。
父母在他打棒球一事上也只是期初时候的一点鼓励,之后连一周面都见不了几次,更别论关心他今后是否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棒球手。
作为唯一的儿子,他从不责怪裴永逸与倪晓玲当初不曾问他一声,就将幼小的他拖入到日本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来。他努力让自己尽快融入进日本,也努力让在日本一心打拼的父母不为他过多的操心。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一个隔三差五就会在学校受人白眼和欺凌的小孩子都未曾想过要放弃,裴永逸和倪晓玲就已经在短短三年后放弃了他们自己,堕入到无法抽离的毒品深渊之中。
而那时仅仅十一岁的他第一次明白黑社会是什么样的人,也从同学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个新的词汇‘雅库扎’,流氓。
下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费欣怡用相当欣赏的目光在裴智身上转了久久,才抱起讲义走出了教室。
费老师前脚跨出教室,后脚班里响起了各种议论。
李陈隽也挺意外地侧着头一直看着他。
是真的没想到一个从日本回来的‘假鬼子’居然一口英语说的那么棒,甚至感觉已有超越费师太几十年的功力,果然是个不可小觑的怪咖。
前排的一女生兴奋地回头看着裴智,“裴智,你英语怎么说的那么好?你不是日本回来的么?我怎么觉得像是英国回来的啊。”
艳羡的小表情让一旁的班长大人有点错觉,这是同学之间该有的钦佩目光么?这压根就是一小迷妹看着自家偶像大大的花痴眼神吧,太尼玛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李陈隽不由自主‘啧’了一下,“行了啊,快转回去,都尼玛要将口水留在我桌上了。”
“班长,你这是赤果果地嫉妒人家吧。”
“刘希茜同学,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你知道么?”
“去去去,懒得搭理你。”刘希茜转回眼神,看着裴智又道:“裴智,以后英语我不懂可就多多请教你了哈。”
裴智脸部肌肉僵如木乃伊似地点了点头,同时带出一声‘嗯。’
班上英语综合实力有没有比他好的,他不清楚,可是口语比他好的相信还真找不出一个来。这唯一的功臣便是在日本事与他同住在一层公寓隔壁间的英国留学生亨利。也真是多亏了亨利这几年的照拂,他才不至于被自己的高烧给烧死,还能够在苟延残喘的潦倒生活中学了一口不算太标准的利物浦口音。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亨利比起父母来说更像他的至亲。弱小的他很依赖着亨利,也很需要亨利,心里与生理皆是如此。直到亨利不得不回国,他那虽少的可怜却还带着几丝灿烂的生活才彻底从眼前消失,之后整个人被打回进黑漆漆的洞穴内。
再一次被拖出洞穴曝露在阳光之下已是过去了半年。
高利贷追债的雅库扎不等他有任何反应之时就只给了他两条路。一是,和他父母一样一辈子给他们‘打工’,终生见不到希望,但是至少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地在一起;二是,回到他的祖国,以后不准随意出入日本,但从此与父母变成陌路。
其实他并不需要考虑太久就已在心中做好了选择。
就他自己观点,觉得日本黑社会还是非常讲究人性化,至少最后一刻并没有为难他一个孩子,而是慷慨地给了他一笔钱,然后派人将他直接送往机场,目送着他出关登上了飞往故乡上海的航班。
说实话他还真是要感谢他们,让他不再如活蛆般生活地毫无目的,不见希望。
回来上海虽不是他希冀的最美好生活,但现在想来真是好过面对无药可救的父母和一辈子看不到前路的自己慢慢‘溃烂’下去。
但如果亨利没有回英国,没有离他而去,或许他会选择留在日本,会与亨利继续放肆地活下去,不理世俗的眼光……
放学铃声响起,他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钟,‘三点四十五。’
现在这个时间回到小娘娘家,免不了又得受小娘娘的公婆一顿‘盘问’,他真的不擅长与他们沟通。
在小娘娘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与表妹还算相处的融洽,只是姑父的眼神里总藏着三四分的嫌弃与鄙夷。他晓得寄人篱下就是如此,可是如果能让姑父多点舒坦,他也是可以尽量不在他面前晃荡。毕竟站在姑父的立场上,他父亲裴永逸可算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大舅子,而他自己和姑父也才刚从陌生人变成‘家人’,这样的转变,换作任何接受的一方都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来消化。
估算着姑父下班回家的时间,他打算等他们一家吃完了晚饭再回去。况且按着姑父的脾气,应该也是不会等他回去吃晚饭,最多允许小娘娘留着一两个菜罢了。
想着时间还早,他拿出上课时的笔记,对照着书本边看边写起了作业。
起身将书包跨在肩上的同时却见身旁冷漠的小子开始埋头写作业,李陈隽犹豫了几秒还是出声问道:“你不回家么?”
“嗯,做好作业再回起。要是碰到了勿会额题目,可以直接行老师起问。”裴智写完了一道英语题才抬头望着身后的李陈隽。
“哦,个么侬自噶慢慢点做,走饿崇光覅忘记关窗撘自大门。”(那你自己慢慢做,临走时别忘了关窗和大门。)
“晓得了,侬放心。”
此刻对话的语气与先前问他加入校队时截然相反,客气且有礼貌,脸上先前那股嫌弃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陈隽心下哼哼了两声,转身出了教室。
推着车刚出校门就看见辛志杰贼兮兮地朝着他笑地有几分‘瘆人’。
“哟,地下dang今日份的工作完成啦?”
“嗯,敌人太狡猾,要打入内部岂是一朝一夕那么简单。”
说完跨上单车没骑出几米,耳边又飘来辛志杰的抱怨声。
“陈隽,你和胡燕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那她这几天干嘛总找我不快?”
“她脑子有洞呗。”
有洞?看来这洞还挺大,一团棉花都不定塞得下。
辛志杰提气多蹬了几脚将自己车子一把拦在他的身前。
“你说实话,你就对她一点那心思都没有?”辛志杰问道
“对你有心思也不会对她有心思。她那种强迫性地对人好法只会让我觉得更烦。”李陈隽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你去年还好几次下课骑车带着她回家,你这不是欲擒故纵么。”辛志杰用车把撞了撞他的车头。
“那是她妈妈托的我,因为那阵子我们那片有个花痴曝露狂喜欢吓唬小姑娘,要不是我和她住的比较近,这事也轮不到我去管。”
李陈隽一把拧过车头,脚下一蹬从辛志杰身边穿了过去。
“要是真没那心就彻彻底底和她把话说清楚,总这样吊着也不是个事,何况我还时不时地跟着倒霉,算叫什么事儿呀。”辛志杰冲着他的背影加大了分贝。
他单手把着车头,另一只手抬起,对着后面做了个ok的姿势。
临近晚饭前他已将作业全部写完。合起书本时瞟见了一旁的英语课本,不知怎么的,很自然地眼前便浮现出裴智低头唰唰写着作业的样子,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想起他说英语时的自然以及做题时的自信,让李陈隽觉着自己的英语说不定也得靠那小子提携一把。
一碗饭才将将滑入喉咙没几分钟,李陈隽便起身拿着钥匙就要出门。
奶奶见状在身后追问了一句,“隽隽啊,晚饭刚吃完侬要去哪里?”
“去找同学拿笔记,很快就回来。”
“别晃在外面玩,让侬爸妈知道了,又得和我老太婆啰嗦了。”
“我有数了,阿奶。”
轻轻带上门后,转身按了下楼的电梯。
他住的这片是市区南郊高档的住宅小区,前有大型超商,后有一大片公共绿地,闹中取静,各项环境都算是绝佳,只可惜方圆两公里内没网吧。倒是靠近学校附近那边老居民区有一家很不错的网吧,每次他都得骑车十五分钟左右过去,而且还得时刻防着被哪个晚下班的老师撞见。
傍晚时分,网吧里的人已经不少。
他一进门就被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心里也是痒痒的很。
老板见是老面孔的他,上前堆着笑,道:“小伙子,这阵子怎么没见你来啊?”
“刚开学没多久,总要装一阵乖宝宝的样子吧。”
“哈哈哈,你倒是聪明。”
他挑了挑眉,一抬手往角落处的一个位子指了指,“老板,我还是坐那老位子。”
“行,去玩吧。”
打完招呼还没抬脚,裤兜里的手机就开始跳地欢脱。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是罗志毅那猴急的家伙发来的微信。
— 班长大人,您这要几点才上啊?我都等您老等了快半小时了。
— 刚到网吧,现在就去开机,你再等五分钟。
— 您老快点吧,小的我作业还没写呢。
— 知道了,别再催了,再催就自己玩去吧。
— 您这是在威胁小的么?
— 没错,赤果果明晃晃地威胁。
— 哇,我好怕怕啊。
— 知道怕就行了。
— 哎…您老一句话,小的我寒窗苦窑等三年啊!
— 滚!等你妹!好了,我上来了。
与罗志毅一通插科打诨完了,他收起手机,刚要戴上耳机,一侧头却见到了了不得的一幅画面。
在他背后隔了两个位子上坐着的正是他的新同桌,裴智。此刻正抱着泡面边吃边盯着电脑屏幕。虽不至于感到太过违和,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裴智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来自前方一束好奇的目光。
搁下手中的泡面,一抬头就与李陈隽撞了一个四目相对。可下一秒,他便收回目光重又拿起泡面,期间未露任何惊讶或者多余的表情。
相较于裴智的漠然,李陈隽则是让桌上的手机微信声才给拉转回了身体。
— 您老是被施了定身魔法了么?怎么不见你动啊!
— 来了,刚才出去拿了瓶汽水。
— 行吧,且玩且珍惜,我们最多也就一小时的时间。
李陈隽收了去想裴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念头,一抬眼全身心地投入到与罗志毅的组队战斗中。
再次起身的时候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他左右来回扭了下脖子动了动胳膊,然后回身时特意往裴智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先前的位子上早已空空如也。
临走时和老板又寒暄了几句,才笑着推门跨上他的单车往家的方向骑。
骑出不过一百米,一个红绿灯将他挡在了路口。好巧不巧,他眼光的余角再次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原来他俩前后没差多少时间离开网吧。
闪神间,红灯已跳到了绿灯。
只见裴智那家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左躲右闪,对于身边不时出现的右拐机动车完全是毫无应对之法。看着他笨拙的高大身形,李陈隽噗嗤一下大笑出声。
这人就是日本回来的一个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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